雲無憂跪伏在地,隻覺這聲音實在熟悉,起身時忍不住往楊皇後臉上暗瞥一眼。
隻見華貴肅穆的素銀蓮花冠下,是一張被鉛白脂粉淡淡覆蓋的面容,黛眉入鬓,目如點漆,此刻眸光一轉,正對上雲無憂視線。
雲無憂急忙側頭避過,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楊皇後竟是她總在宮中遇到的那個素衣女子!
她一時間心緒紛亂,神思恍惚,找了個借口便離開嘈雜的正廳,想冷靜下來捋清眼前境況。
她原本呆坐在後花園的秋千架上神遊天外,不料背後卻猛地傳來一股推力,她驚了一跳扭頭看去,卻見楊皇後正在為她推秋千。
她不知所措:“……殿下……”
楊皇後道:“我名楊苕,字之華,你不必多禮,待我如從前便好。”
她話是這麼說,雲無憂卻并不當真,當即起身行禮。
楊皇後也沒再制止她,繞到秋千架前坐下:“不逗你了,推着我玩會兒。”
雲無憂依言為她推起秋千。
過了半晌,楊皇後忽然道:“程曜靈以前也為我推過秋千,她生前常叫我之華,她死以後,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我之華了。”
楊皇後該不會是想從她口中聽到之華二字吧?
雲無憂垂下眼簾沒接這個話茬,而是頗大膽地明知故問道:“您知道小人不是昭平郡主?”
楊皇後輕笑:“知道此事的豈止我一人?隻是大家都顧忌着段司年,不願意戳破罷了。”
雲無憂問她:“那您為何将小人召入宮中女學?”
楊皇後攥秋千繩的手緊了緊,但仍面色如常道:“深宮寂寞,召你進去尋些樂子。”
雲無憂眉心皺起,沖口而出:“尋樂子?然後初見就殺我?”
楊皇後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起初我以為你隻是個拙劣的赝品,的确是想要你死的,可後來卻發現,你幾乎能以假亂真,便改了主意。”
這些朱紫權貴,當真是視人命如蝼蟻……
雲無憂壓下心中不平,低眉沉吟片刻,試探着問楊皇後道:“您很想念昭平郡主嗎?我們每次見面,您都在談論她。”
楊皇後聞言身形一頓,停下還在晃蕩的秋千,平靜無波地望向雲無憂:“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後來跟程曜靈反目的,不隻是昌平,還有我。”
驟然得知此事,雲無憂神情一怔:“是小人失言了。”
昭平郡主身上的愛恨情仇總是這樣出人意料。
楊皇後并不計較:“不知者不罪。”
她又問雲無憂:“你的功夫是從何而來?那天禦林苑圍獵,我瞧你馬術射術都不錯,很有程曜靈從前的風采。”
雲無憂回想起當天情景,面色微動:“那天……您看到小人與程若魚争執了?”
楊皇後道:“程若魚當時叫得那麼大聲,要不是我在外圍攔着,你們早就被護衛叉走了。”
雲無憂道了句謝,随後回答起楊皇後之前的疑問:“小人之父是從滄州邊陲退下來的老兵,小人身上的功夫,還有馬術射術都是他教的。”
楊皇後了然點頭:“如此說來,你也是塞北出身……難怪和她如此相似。”
而後又問雲無憂:“你既是滄州人,可聽說過滄燕北部交界之地有一部族,名曰九妘?”
“九妘……”雲無憂努力回想,随後一臉茫然地搖頭:“不曾聽說。”
楊皇後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目光飄遠,望着天際低聲念道:
“太胥山下,仙鶴潭邊,母尊女貴,九天雲随……傳說九妘人最後一次在中原露面,是虞朝末年天下大亂,她們趁勢盜走了傳國玉玺……”
雲無憂聽得雲裡霧裡,半晌才接上話:“小人隻聽說過滄州之北的太胥山,據小人父親所說,那山會吃人,兇險至極,不可靠近。”
楊皇後沒再說什麼,轉了話題:“本宮要開青鸾司,明日下旨,下月末會選官八百,先從女學師生裡選起,無論是人數,還是權位,都遠超穆元太後當年女騎。
本宮想在青鸾司裡看到你,而且最好——是由你來做本宮的大統領。”
對楊皇後抛來的橄榄枝,雲無憂并無興緻,要她一個反賊去做皇後身邊衛隊的統領,變成朝廷鷹犬,用昌平的話來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楊皇後看着她的神色道:“此事你不必急着答複本宮,下月中本宮在禦林苑選官時,你自可決定來與不來。”
少頃,遠處有侍從對楊皇後做了什麼手勢,楊皇後随之離去。
雲無憂也離開秋千架,思量着楊皇後其人,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處無人的圍牆下。
撞到牆上後,雲無憂擡手揉了揉頭,轉身往回走。
此刻身旁突然出現一個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雲無憂擡眼看去,見是楊弈,立即行禮。
楊弈卻不似往日那般溫和,壓低了眉頭盯着她道:
“是你動了羽林軍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