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檀擡眼看她,大概因為受了重傷,人也脆弱許多,又蔫又倔地問:“你對我,就隻有感激嗎?”
雲無憂神情微微一頓,十分明白段檀想要的是什麼答案,當即笑道:
“小王爺神勇非凡,為救我舍生忘死,我除了感激,更是十萬分的傾慕,以身相許猶嫌不夠啊!”
段檀聞言眉眼俱笑,唇角也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如晴光映雪、冰河化凍,往日身上的殺伐之氣盡皆褪去,一副毫無防備的柔和模樣,看起來幾乎像個還涉世不深的少年。
雲無憂将這難得一見的笑容收入眼中,心頭沒由來一陣酸澀,竟不敢直視段檀的眼睛。
她并不是段檀真正想救的那個人,也不是段檀心心念念想要其以身相許的那個人,她隻是一個魚目混珠的赝品,一個别有圖謀的騙子。
少頃,段檀收斂了笑意,低聲對雲無憂吐出四個字:“油腔滑調。”
雲無憂立時收攏思緒,揚起眉毛戲谑道:
“我油腔滑調?也不知道方才被我油腔滑調逗笑的人是誰?小王爺,你見過那個人嗎?他好像剛剛還坐在這裡呢。”
段檀又笑起來,并不跟雲無憂耍嘴皮子,隻拿起榻邊手帕為她擦去額上的汗漬,自己背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卻關心起雲無憂了:“怎麼一頭的汗?”
雲無憂許久不曾被人這樣悉心對待,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按下段檀擡起的那隻手不讓他亂動,輕聲歎道:“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在外面急出來的。”
段檀沒料到她就這樣直白地道出真心,不由得也呆了幾息,回過味後,雙目灼灼發亮地盯着雲無憂不放。
雲無憂的臉中暑般迅速燒了起來,瘋狂眨着眼,像是在試圖用睫毛給自己扇風,以期扇滅這股燎原的心火。
二人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氛圍漸漸彌漫,将這一方天地緊緊圍裹。
雲無憂這會兒雖然腦子轉得很慢,但本能般察覺到不對,極慌亂極生硬地咳了兩聲,強行在鋪天蓋地的暧昧氣息中破開一條口子,努力正色道:
“對了,你當時為何要将刀讓給我?”
她從未在段檀面前展露過武藝,蘇醒後越想那遞刀之舉越覺得離奇,再加上向來不是喜歡藏着掖着的性子,又已經被段檀救過兩次,難免對他生出些許信任,所以幹脆直言相問。
不料段檀聞言立馬在她額角推了一把:“你還敢說這個?”
雲無憂腦袋被推得向後仰去,段檀冷哼一聲,面色極為不悅:
“我把刀遞給你,就是要你無論如何都能先保全自己,以你的武藝,做到這點綽綽有餘,結果你非要犯傻,又救了霍沖那小子一命。”
“我……”雲無憂張了張嘴,方才那場烈烈灼燒的心火刹那間熄滅,她僵在原地,終究沒能說出什麼。
段檀是實打實地拿她當昭平郡主,而眼下,于公她要留在良王府刺探消息,于私段檀已經救過她兩回,不論怎麼想,她都不該在這時候掃段檀的興。
做赝品,就該有做赝品的覺悟。
段檀見雲無憂似乎不太高興,也不知道是自己方才說的話太沖,還是手下力氣用得太重,心裡忍不住有些後悔。
于是拐着彎寬慰了她幾句,又借擦汗的由頭偷摸給她揉腦門,最後倒給自己折騰出滿身的汗。
雲無憂發覺後如臨大敵,隻當他剛解完毒身體太虛,趕緊押着他睡下。
段檀剛經曆一場刮骨療毒,又喝了藥,本就疲乏,很快便沉入夢中,雲無憂等他睡熟,掰開他那緊緊攥住自己不放的指頭,離開卧房走到小花園中,漫無目的地遊逛,整理着她紛亂的思緒。
好巧不巧,她又遇到了那個肖似林安的女童。
二人玩鬧一會兒,分别之際,雲無憂卻見女童身體驟然抽搐,摔倒在地,整個人也開始急喘,小臉燒得通紅,神智完全混亂,眼睛都睜不開。
她這副模樣簡直和林安發病時如出一轍,雲無憂頓時頭皮發麻,腦海中湧現無數往日的痛苦記憶。
但畢竟是危急時刻,雲無憂立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清醒過來,抱起女童滾燙的身子就往王府中太醫處疾馳。
可她還沒跑出小花園就遇到了戚娘,戚娘似乎正急着尋找什麼,兩個人猛地撞在一起,雙雙倒在地上。
雲無憂用身體墊在女童身下,接着摟住她站起身,準備繼續趕去太醫處,卻被戚娘截住了。
戚娘二話不說先給孩子嘴裡塞進了一顆藥丸,雲無憂神色驚疑,但見藥丸與當初盟主喂林安吃的那種極為相似,便不曾阻攔。
沒過多久,女童不再抽搐,呼吸漸漸平穩,身上的高熱也開始退去,隻是暫時還暈着醒不來。
見此,在場的兩個大人都松了口氣。
雲無憂心中疑窦重重,遲疑片刻後向戚娘問道:“你是她什麼人?”
戚娘從雲無憂懷裡抱過女童,垂眸道:“回世子妃,奴婢與她并無親緣,隻是受人之托照顧她。”
雲無憂不依不饒地追問:
“她叫什麼?父母是誰?你可知她得的是什麼病?你那藥又是從何而來?”
戚娘面不改色道:“她名枳,小字阿甯,還不足三歲,是王爺侍妾所出之女,母親早逝,病是胎裡帶的,藥是太醫給的,餘下的,奴婢不甚清楚。”
戚娘的回答幾乎堵死了雲無憂的話頭,她一時讷讷,說不出話來。
戚娘抱着女童向她行過禮後,轉身想要離開小花園,雲無憂腦中一團亂麻,看着她的背影兀然出聲:
“你認識林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