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憂霎時心頭一震,随即收回手為自己遮掩道:“之前我撞傷過頭,痊愈後便忘記了許多事。”
齊嬰也不疑有他,恍然大悟地念叨:“怪不得看你總是懵懵懂懂的,竟是如此……也罷,那我便同你說道說道。”
“虞朝末年時,我大央太|祖起義,初霸京師,不料卻中道崩殂,
其時強敵環伺,太宗與先帝兩兄弟皆在外征戰,都城風雨飄搖,
好在武陽長公主那時為夫守孝,正在京城。
她挺身而出鎮守城關,忠節夫人亦是出面相助,二人一外一内,一武一文,退強敵撫民心,募兵士納義軍,生生穩住局勢,扭轉乾坤。
先帝元後聖慧皇後,便是當年起義軍首領之一,被武陽長公主所敗後帶兵歸降,成為公主麾下先鋒。
之後平溪居士匹馬闖钊關,孤身入京為太|祖奔喪,一紙祭文驚天下,帶來了燕州龍城慕容氏的盟書。
至此四姝齊聚京城,因她們皆出身于北方州郡,時人稱之為北地四姝。”
“至于金蘭府,則是太宗開國後論功行賞,武陽長公主作為千秋閣二十八功臣中的頭名,被封為大将軍,領紅纓軍,又特賜她開府建牙,自理軍政之權,這才有了金蘭府。”
雲無憂手中把玩着齊嬰散落的一绺頭發,面露不解:“武陽長公主是皇室中人,怎麼跟功臣們一起排到千秋閣去了?”
聽到雲無憂問這個,齊嬰整張臉都亮了起來,神采飛揚地笑道:
“太宗設千秋閣時,襄侯慕容霸與博陽侯崔峻争首功,二人在朝堂上鬥得昏天黑地。
豈料平溪居士橫插一手,揮毫寫了一篇《大央受命賦》,雖是歌功頌德之作,但辭藻壯麗,氣魄絕世,一時風靡京城,連牙牙學語的稚子都能誦上兩句。
而賦中議論人物時,竟石破天驚的将武陽長公主列在了功臣頭名,于是太宗也順勢而為,将他的親妹妹推上了千秋閣魁首之位。
長公主既有力挽天傾之功,又是段姓皇族,慕容霸和崔峻自是無話可說,隻能捏着鼻子認了。”
一番話下來,齊嬰滿臉都是與有榮焉的驕傲,心内亦是極為激昂,以至于大發豪言:“武陽長公主若還在世,真不知有多少人要做公主門下走狗!我就是頭一個!”
雲無憂急忙阻止她:“你再想追随武陽長公主,也不能用走狗來形容自己啊!長公主是好,但你也自有才德,怎可自輕自賤!”
齊嬰失笑,擡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傻郡主,門下走狗可不是罵人的意思,古時文人騷客,多有以此說法抒發自己對他人崇敬追随之意的。”
雲無憂知道自己鬧了個笑話,倒也不臉紅,大方道:“你不是在貶損自己就好。”
接着尋回了之前的話頭:“對了,照你方才說的,我看太宗皇帝也很是愛重武陽長公主,這樣的骨肉親情,在皇室倒是難得。”
齊嬰聞言又笑,但這回的笑意中竟然透出了幾分冷嘲:
“愛重?或許有吧,但恐怕最重要的是,武陽長公主是個女子——她功再高也不能鎮主,再怎麼權勢彪炳都後繼無人。
在内無緣皇位,在外所向披靡,世上不會有比這更好的天子劍了,平溪居士想必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所以才敢肆無忌憚地為長公主表功。”
雲無憂目光微動,沒料到她看得如此深徹,受了她這番話的啟發,想到程曜靈生父為先帝擋酒而死的事,也若有所思道:
“太宗無比忌憚先帝,卻待武陽長公主格外親厚,是因為先帝生來便有逐鹿天下的資格,而武陽長公主從來沒有。”
齊嬰望着遠方天幕,之前高談闊論的激揚如雲霧般被風吹散,神色恍惚而落寞:
“想當年金蘭府中,忠節夫人為長史,總領政務,
平溪居士為司馬,行軍師之職,
聖慧皇後為都尉,實乃長公主副将,常領兵随行。
若不是後來四姝僭政……”
說到此處,齊嬰不禁冷哼一聲,恨恨道:
“什麼僭政!四姝本就是開國元勳、朝中重臣,參與國事怎麼就成了僭越之舉!”
“還不是趙華那群老儒蟲見不得女子站在朝堂上,才在後來給那件事定了這個混賬名字!”
雲無憂聞言趕緊環視四周,見無人靠近才松了口氣。
趙華是當今太傅兼尚書令,三朝元老,文官之首,齊嬰如此口吻,若讓有心之人聽見,定會惹上麻煩。
她提醒有些激動起來的齊嬰:“禍從口出,小聲些,莫被人聽見。”
齊嬰此時也反應過來,眼中灼灼燃燒的火光黯淡下來,聲音漸弱:
“總之,因為後來四姝……亂政之事,金蘭府諸英流散,自此外朝再無女官,大央女子仕途之路斷絕,隻能在後宅裡草草一生。
如今四姝也已殁其三,隻剩下你母親一人,偏偏她又出家避世,再不理凡塵,我輩女子,當真是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了。”
雲無憂聽她說完這些話,胸中激蕩難平,忍不住追問道:
“那四姝亂政之事又是什麼?竟有如此後果?”
齊嬰長歎一聲,眉間郁郁:“此事我不敢多言。”
雲無憂訝然,齊嬰連活着的太傅趙華都敢罵,怎麼卻不敢談及一樁過往之事。
見到雲無憂神色,齊嬰又是一歎,解釋道:
“先帝曾有诏,禁止議論此事,違者殺無赦。”
雲無憂也歎息一聲,二人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