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憂心裡咯噔一下,思及今日随楊弈哄騙了段檀之事,試圖蒙混過關地含糊道:“拿回來了。”
聽清雲無憂的回答,段檀垂下眉目,将佩刀擱在桌上,昏黃的燈光流過他臉龐,竟映出了幾分平日裡絕不可能顯露出的脆弱。
他今日發覺被楊弈騙了之後,剛回到府裡便帶人到信平侯府接雲無憂,路上副将對他再三保證,昨日親兵們連雲無憂掉在地上的頭發都收走了,絕對沒有遺漏任何物什。
良王回府就更是莫須有之事,完全是雲無憂跟楊弈合夥騙他。
但雲無憂騙他,他不也在騙雲無憂麼,何況他跟楊弈之間,被抛棄的人向來是他,早該習慣了……
他隐在暗處的面容愈發陰翳起來。
而雲無憂見段檀并未當場發作,也沒仔細盤問,心下一松,隻當是混過去了,斟酌着眼前人的臉色也沒再開口,免得無意間觸了他的黴頭。
半晌後,一位兩鬓斑白的太醫拎着藥箱入門,段檀才緩和了神色,命他給雲無憂看脈。
雲無憂對此其實頗為抵觸,自半年多前幼子林安被診出毒症後,她已經諱疾忌醫很久了。
畢竟小病忍忍自會痊愈,不必耗費精力和銀錢去看診買藥,大病時藥石也無用,何苦掙紮。
“太醫說,你外強内虛、氣機郁滞,情志不暢、心神不甯,長此以往怕是會傷及根本,有損壽數。”
在外間同太醫交談許久,将其送走後,段檀對雲無憂道。
雲無憂對此不置可否,頗随意地笑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應當無甚大礙。”
有大礙也無妨,橫豎她現在孑然一身,若真大限将至,尋個恰當時機,為飛雪盟的功業舍了這條命便是,也算英勇就義,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見她這副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兒的樣子,段檀眉峰隆起,面露不豫:
“我命人熬了安神湯,等會兒送過來,你記得趁熱服用。”
雲無憂笑得敷衍,隻覺得段檀此舉實在是多管閑事。
她的心思段檀并未察覺,語罷便離開了卧房。
昨日入良王府時,雲無憂說要為先夫林尋守孝三年,須與段檀分房而居,當時段檀面色雖難看至極,當場拂袖而去,卻到底是默許了。
段檀走後約莫半個時辰,早上給雲無憂梳頭的侍女戚娘推門道:
“世子妃,這是小王爺讓送過來的安神湯。”
雲無憂對她溫和笑道:
“夜裡涼,勞煩你前來送藥,快把碗放下吧,明早再過來收拾也不遲,現下趕緊回你屋裡去暖和暖和。”
戚娘謝她體諒,緩步退出了卧房。
戚娘離開後,雲無憂看着桌上的安神湯,心中一陣厭煩,端起藥碗擡手就倒在了窗外,随後便邁向裡間就寝。
翌日晨光熹微,她睜眼沒多久,堪堪穿好衣裳便聽見了外間的動靜。
于是雲無憂頂着一頭散發便跑到外頭,想看看是否有急事發生。
小廳中,段檀一襲白衣,頭戴玉冠,正負手立在窗側,戚娘跪在他身前,手裡似乎拿着什麼,看不真切。
此時段檀聽見裡間有人出來,側頭看過去,見到是雲無憂,頓時眉頭皺得更緊,目光也陰陰沉沉地死盯着她,簡直像一頭随時會撲上去把她吞吃入腹的猛虎。
雲無憂被吓得腳步一頓,連忙低頭打量自己。
她衣衫都是齊整的,也就沒梳好頭,這不至于犯了什麼死罪吧?段檀擺出這架勢是為什麼?誰惹他了?
雲無憂一頭霧水,滿眼不解地望向段檀,此人這兩日穿的如楊弈一般素雅,怎麼脾氣就不能也同楊弈一般溫和?
好在段檀沒讓她困惑太久,不消片刻便開口道:
“昨夜的安神湯,你倒在窗下了。”
聲音低沉,語氣不善,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沒留給她任何反駁的餘地。
可是……氣性這麼大就為一碗安神湯?
雖然想不通,但不妨礙雲無憂看出段檀應當是動怒了,于是她試圖安撫道:
“那安神湯口味太苦,我一時喝不慣,又不想拂了小王爺的好意,所以才……”
段檀靜靜地看着雲無憂的嘴一張一合,耳邊萦繞着她還算合情理的解釋,嘴角卻逐漸扯出了一抹諷刺的笑。
少頃,他忽然發問:“你面對楊遙臣時也是如此嗎?”
雲無憂怔住,一時間沒明白這事跟楊弈有什麼關系。
看着雲無憂一無所知的臉,段檀偏過頭,意興闌珊道:“罷了”。
見段檀不欲再追究此事,雲無憂松了口氣,上前扶起一直跪在那裡的戚娘。
段檀又叫來兩個婢子裝扮雲無憂,他則邁步先離開了卧房。
他離開後,戚娘端着空藥碗看向雲無憂,歎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