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霧窗屏住呼吸，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那盆事先被他降維過的花。

此刻，花盆的邊緣逐漸隆起，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然而就在花瓣即将脫離紙面的瞬間，沈霧窗突然“哈”地一聲，洩了氣。紙上原本已經立體的輪廓像退潮般重新坍縮成二維線條。

他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怎麼會這麼難啊？”

顧銘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原理很簡單，實踐起來卻很難。要真那麼容易你不就不用我教了嗎？”

“也是……”

“而且你的異能特殊得很，開發得好的話，不僅能對二三維物體進行降維升維，說不定啊，還能在空間褶皺裡，”顧銘将拇指與食指驟然捏合在一起，“實現量子隧穿！”

不過這就是後話了，且沈霧窗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

阮氏制藥為贖回沈霧窗出了相當大一筆保釋金，甚至比關在以協會名義交給異管局的賠償金多了兩倍不止。

段北望答應放沈霧窗離開，但事先說好對他的罪行仍記錄在案，不予撤銷，判處“管制”兩年。

阮氏制藥的總經理阮見信遞給段北望一張慈善晚宴的燙金邀請函，并派人從異管局牢房将沈霧窗接走。

段北望轉眼就将這張邀請函轉交給項培風，讓項培風替他出席這次晚宴。

項培風看了一眼邀請函上“段北望”的名字說，“我去找張局，讓他給我仿一張。”

——異管局常務副局張崇觀，其異能名為「幻真之手」，隻需觸摸到物體表面，就能瞬間仿制出一份足以以假亂真的赝品。

彼時段北望正低頭對文件進行批示，聞言看了一眼項培風，“就按你的意思去辦。”

項培風從段北望房間出來時，正好遇到跟在阮見信身後的沈霧窗。擦身而過時他假裝不經意地摸了下左耳耳釘，示意沈霧窗通過耳釘與他取得聯系。

見到張崇觀後，項培風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請他複制了一份邀請函出來，但将身份與姓名換成茂林商會的會長裴乾。

張崇觀伸出一雙骨節分明、保養得極好的手，緩緩撫上邀請函的粗粝紙面。

他為人圓融練達，深谙藏鋒守拙之道。項培風來找他辦事他并未多嘴詢問，隻笑着打趣：“一個商會會長叫‘賠錢’，這買賣能長久？”

“幹完這票就收手。”項培風接茬。

“好好好，”張崇觀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可不敢真的去經商了啊，異管局還等着你挑大梁呢！”

“您說笑了張局。”項培風謙虛地說。

“哎，這怎麼能是說笑？”

項培風笑着退出他的房間，扭頭就去找任憶。

任憶的異能是「塑形」，他讓任憶幫自己改頭換面：身量往回縮了幾寸、肚子挺得滾圓，亮出锃光瓦亮沒剩幾根頭發的腦門，活脫脫一個商海裡摸爬滾打多年的商會會長的标配。

說到任憶，他本人其實并不長他現在這個樣子。

他有過一個哥哥，七歲時死于溺水。他父母總也放不下那個早夭的孩子，于是便有了任憶。

随着他日漸長大，他的父母開始覺得他不像——相貌、性格，以及待人接物等方面都不像他哥哥。

因此幼時的任憶經常從父母口中聽到：“要是你哥哥還在……”“你怎麼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樣……”

他便也站在鏡子前苦思冥想：為什麼自己不能像父母期望的那樣，變成他哥哥的樣子？

漸漸地，這份執念催生出了「塑形」的異能，他對着鏡子一點一點地調整着骨相、修飾着五官，笨拙地朝着照片裡的哥哥靠攏。

可皮囊易改，本性難移。他整個人變得矛盾擰巴，時而刻闆、時而局促、時而跳脫，時而又變得瘋狂。

他像一張經過反複修改塗抹的草稿，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模樣。

項培風知道這一點，對他比對别人寬容。

*

項培風從成衣店裡買了一套得體的衣服，搭配大金鍊子，腳踩尖頭皮鞋，腋下夾着真皮錢包，仰頭望向阮氏集團旗下金鱗宴會廳刺眼的霓虹招牌。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用腳碾滅煙頭，邁着沉穩的步伐踏入了那片觥籌交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