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林的眸色微顫,不由地對她又多了幾分贊許。
他垂眸輕笑,道:“自然是因為,我早被盯上了。”
“被盯上了?”宋漣清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瞬聽他道:“這一路着實精彩,零零總總,不下五次埋伏,自魯州第二次埋伏起,我與孟鈞兵分兩路,我着重吸引火力,他喬裝打扮混入新州。”
五次埋伏,他說的好生輕巧,但隻有宋漣清知道,若無武藝傍身,一次埋伏便在劫難逃。
她清亮的眸光黯下去,咬着下唇,試問道:“裴大人可有受傷?”
“小傷無礙。”
裴照林心下懊悔,他不該提,怕是讓她想起了祖母橫死的傷心事。
他隻得草草揭過,轉換話題:“我開誠布公身份,便是要試探新州這些官吏是否參與其中,商場情況,還需孟鈞回來才清楚,估摸着他也查到了些許苗頭。”
談及案情,宋漣清漆黑的眸子裡浮現出細碎的光,她打起精神,分析道:“那這般來看,韓紹章的嫌疑大些,可要嚴審了。”
“不錯,幾位縣令并不想治理水患,一味的催着我查案,無甚疑點,隻有這個韓紹章。”
裴照林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她:“漣清若不着急離開新州,可願暫時代為主簿一職?”
随她一同辦案,他這尴尬身份還能藏些時日,若讓她與徐諾多接觸,或許明日他二人又分道揚镳。
他的語氣誠摯,溫柔的眉眼甚至略帶些許懇求,“漣清也知曉,新州府那套班子誰人都不可信。”
好像若宋漣清不答應,他就要紅了眼眶似的。
宋漣清差點心軟應下了,但隻要想到,他這樣的目光或許時常看向其他小娘子。
她心裡酸果子的汁水打翻了,順着喉間酸到了齒貝:“日後裴大人總是與我一道,若傳回京師,你的那些紅顔知己可要不高興了。”
這樣直白的占有欲,裴照林一時間啞然失笑,心口悄然升騰的歡愉到處碰撞,好半晌才壓下去。
他道:“裴某惡名在外,腰間這把肅清劍,不知斬了多少貪官污吏,哪家娘子會靠近我這樣的郎君?隻有女中豪傑,漣清娘子。”
宋漣清羞赧的瞪了他一眼。
原來,他的蓮花劍,叫肅清。
......
風水輪流轉,新州府衙班房,韓紹章足足待了十日。
府衙一衆吏卒瞧不得自家大人下獄,騰了一間班房,向宣州衛據理力争,才将人收押在班房。
梅雨天,班房愈加潮濕,蒲草編的席子徹底浥爛了,韓紹章養尊處優慣了,哪裡遭得住這般罪,那一塊塊紅疹子從他的額頭向外蔓延,連手背都比往常腫了一倍。
他卻恍若無感,端坐在長闆凳上,這十日閉門反思,他覺着,這無妄之災,不虧。
門闆客氣的響了兩下,“韓大人,裴大人有請。”
一線天光現進來,韓紹章沒吭聲,隻理了理衣袖,他随在宣州衛身後,遠遠的就聞到了淡淡的臭味。
他下意識的嗅了嗅衣袖,眉頭迅速深蹙,這衣服的酸臭味,還是與外間的臭味有所不同。
正愣神,也被不輕不重的清潤關切砸個正着:“韓大人,近來可安好?”
韓紹章聞言擡眼,府衙公廚兩邊,門神似的,兩把油紙傘下,一青一黑兩道身形,都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隔着雨幕,他頓生一陣惡寒,頂着蜂窩似的臃腫腦袋道:“勞裴侍郎挂念,下官一切安好。”
宋漣清沒忍住,笑意從紅唇邊流瀉出來,好意道:“阿諾醫術高超,待會兒讓她幫韓大人瞧瞧。”
她若不提阿諾,還好些,提了,韓紹章的一張腫臉漲得绯紅,破口而出:“你們江家人欺人太甚!那勞什子阿諾,自江氏一族歸案就在老夫跟前晃悠,如今老夫這般模樣都是拜她所賜!”
“韓大人此言差矣,漣清姓宋,可不姓江。”
裴照林适時打圓場,“今日備了韓大人尤為喜愛的新州鳜魚,不知韓大人可否賞臉?”
韓紹章差點沒被口水噎住,這人右手按在劍柄上,問他可否賞臉?
就是鴻門宴![1]
那日田間的恥辱猶在心頭,他幾乎咬牙切齒:“下官隻問一句,源縣那日,裴大人可是意氣用事?若這般,你又自诩什麼清正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