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鸢在原地替他療好了傷。
穿過拉近兩個空間距離的長梭洞,他們迅速回到了秋來村。
雞鳴已過,這片沉寂的土地仍舊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路上靜悄悄的。
似乎是因為昨夜的變故,他們都被吓得不敢出門。
也不知他是在賣慘還是真的走不動道,明明傷痕已經全部消失,苡鸢還渡了半成内力給他,他卻還是這般奄奄一息的模樣,身子軟得像一灘泥。
苡鸢不得不攙着他走。
半個時辰前他們還在大打出手,誰也不讓誰。而今卻對他施以援手,扶了他一把。
他粗重的呼吸盡數打在苡鸢輕透的衣裳,把頭埋入肩頸,忽地飄來一陣風,淡淡的沉木香氣湧入鼻間。
她有些别扭地擡起頭。
有人靠在懷裡的感覺真奇怪。
拖着沉重的裙擺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全然沒有注意到眼前攢動的人影。
“……有人。”
“嗯?”
司寇翾的頭發蹭過她薄紗下的皮膚,他擡起眼簾,“誰人在那!”
中氣十足的一句怒喝。
苡鸢怔愣了一會兒,随後才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個男子鬼鬼祟祟地逗留在甯骁他們的屋前,神色凝重緊張,手裡還攥着什麼東西。
粗布麻衣加身,他面色黝黑,發絲淩亂,受驚的一雙眼緊緊盯着他們。
“我、我,我隻是過來看看。”他哆嗦着。
司寇翾瞬移過去,男子隻是眨眼的功夫跟前就忽然站了個高大的人影,他眨眨眼不由驚歎:“我并無惡意呀!”
苡鸢衣袖一揮,落了鎖的房屋被打開。
顧賀舉劍,蓄勢待發地站在門口,見來人是苡鸢才舒了口氣:“你們終于回來了。”
她的關心脫口而出:“你們呢,可否遇到什麼?有沒有受傷?”
“我們一直待在屋内,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們也不出去,不過……外面鬼鬼祟祟的那人是誰呀?”甯骁說完便把頭探了出去。
男子顫抖着身體,已經跪倒在司寇翾面前,他擡手遞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
“這是我哥叫我交給你們的。”
司寇翾狹眸微眯:“你的兄長?”
他嘟囔着說是:“要不是見你們長得兇神惡煞的,我才不用來呢。現在東西已經帶到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和你的兄長長得并不像。”
屋門傳出一道女聲。
男子轉頭看過去,一眼認出這便是昨夜閻王不要的新娘。
妝容已褪去一半,芙蓉面清雅淡麗,淩碎的青絲成了獨有的點綴,仿若挂畫像上的山水墨客,飄飄然獨立。
他咧嘴露出一口黃牙,朝苡鸢猥瑣地笑着:“你果真和我哥說的一樣,好漂亮。”
一雙手蒙上他的視野,黑色籠罩住他,一道陰沉嘶啞的嗓音随即從頭頂落下,是那個冷面少年。
“回答她的問題。”
苡鸢的容色帶着隐約的驚詫,可他分明又從中察覺出幾分贊許,好像在說他确實是條好狗。
雖然她說喚苡鸢便好。
可常年的摸爬滾打下來,他早便無法坦然接受這些不對等的買賣。
或許依偎在強權之下當條忠犬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他便要當上這短暫的菟絲花,借勢吞掉所有的枝葉,再漸漸長成兇殘的食人花,成為人人畏懼的新的強權。
手掌順勢往下滑,牢牢鎖住他的脖子,司寇翾力度緩緩加大,叫他叫苦不疊的:“我、我說!昨夜那個并非是我兄長!我哥與許五自幼交好,許五沒讀過多少書,便把寫字這一重任交由了我哥。”
“他現在身在何處!”司寇翾仍不松手。
“我哥嗎?他就在.…..”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苡鸢飛升而起,越過了兩間草屋,方一落地便聽她叫道:“司寇翾。”
他将這男子松開,重重往地上摔去。
男子扶着半邊屁股滾來滾去,直喊疼。
他轉而朝顧賀二人交代起來:“你們看好他,務必寸步不離。”
司寇翾步伐輕盈,形如踏水,隻見苡鸢将一玄衣男子鉗制在地,他不做反抗地受着,像是在平靜等候着審判的到來。
她問:“這就是你看到的那個人吧?”
隻一眼,那回憶便似潮水般洶湧而來。
——
“阿柳,我來帶你回家了。”
他替柳卉兒披上了蔽體的衣物,藕粉如此嬌嫩,與她滿身的血痕與凄厲格格不入。
十指沾染了土腥味。
他雙手顫抖着,用刺繡絲帕一一仔細地擦去。豆大的淚打了下來,啪嗒啪嗒,宛如斷線的珠玉。
“是我沒護好你……”
馮奚在号啕大哭,兩隻長長的手臂摟住阿柳嬌小的身軀,他趴在阿柳的身上,傷心欲絕。
他自顧自地說着,“如若那會兒是我娶了你,那結局會不會便不像現在這般了。阿柳,你再等等我就好了。”
說罷,蜻蜓點水的一個吻落在阿柳冰冷的兩瓣唇上。
“我們回家。”
阿柳的屍身包裹完整,被他扛在肩上。
山路崎岖,他不禁想阿柳的靈魂是如何在這深山中安息的。她會不會害怕,又會不會後悔,後悔沒有等來他的榮華富貴,後悔沒能在那日應允他的求娶。
往事成風,不可追憶。
結局仍在他的手中,悲歡與否,由他再次改寫。
他要讓阿柳活着,活着嫁給自己。
他曾在求學時聽聞一道秘術。
因關乎人的複蘇生死而一直被禁用,也正是如此,他才更加堅信這秘術的真實。
妙齡少女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