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力使他重重摔在地上,彤綏的爪風緊随其後襲來,林浪遙一偏頭,狐爪撓在地磚上,留下了深刻的數道抓痕。
兩人動作大開大合,邊打邊破壞周遭的建築,林浪遙揪着狐狸尾巴将彤綏甩飛出去撞壞了石牌坊,彤綏變成巨大狐身把林浪遙頂出去撞塌了石燈塔,廣場上碎石煙塵四起。
狐族少年爬起身,趕忙喊道:“狐王大人,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
彤綏也意識到情況不對,再這麼打着,殿前廣場都要被他們拆光了。她立刻與林浪遙拉開距離,一揚衣袖,一股绯紅倩風飛出,像一片紅雲朝着林浪遙飄去。
林浪遙看着那紅雲還奇怪了一會兒是什麼東西,直到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甜膩香味,他才被喚醒了久遠的記憶。
記得在盧氏山莊那個充滿香氣的地宮裡,溫朝玄就是中了彤綏的暗招才陷入幻術。
以至于二人後來……
林浪遙臉色變來變去,然後咬牙将劍往地上一插,擡手發力将地磚用力一起,廣場上的大片地磚像毯子一樣被他掀了起來,擋住了逼近的紅雲。
彤綏忽然意識到他要幹什麼,當即收了玩鬧的心思,緊張地說道:“喂,你别沖動,我把迷仙霧收起來就是了……”
林浪遙根本不可能聽她的,他用力一掀,竟把正片廣場上的青石地磚都掀飛起來。
彤綏看着漫天飛起的磚石,瞳孔驟縮,知道這一次真是鬧過頭了,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她打算變成狐身硬挨過這鋪天蓋地砸來的磚石,隻不過還沒動作,耳邊突然靜了。
嗡——
天地之間陷入了極度的阒靜,時間是凝滞的死水,所有人都被包裹在其中,聽覺視覺嗅覺都變得遲緩,耳畔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彤綏眼睛望着半空,原本那些高速飛來的地磚在她眼中變得無比緩慢,緩慢到近乎于停止,能夠清晰可見上面的每一處花紋,最後——毫無征兆地炸開。
煙塵在殿前廣場上彌漫的那一刻,彤綏咳嗽着跪倒在地,根本不敢回頭看。
因為在她的身後,傳來一股令人恐懼的強大氣息。
她的餘光看見一角黑色的衣袂從自己身邊掠過,走向前方。
狐族少年這時候反而是在場唯一敢動彈的,他連滾帶爬沖到那人面前,急迫地告狀道:“神尊大人,都是屬下無能這才驚動了您,就是那小子擅闖魔淵,還想沖進萬魔殿去,簡直不可饒恕……”
許久的寂靜。
沒有人說話,過了好一會,彤綏才聽見漠然且沒有絲毫情緒的聲音說道:
“拿下。”
黑暗中浮現出許多鬼魅一樣的魔修,林浪遙本可以反抗,但他一動不動,任由那些魔族扣押着他的肩膀,手臂,将他強硬地按跪在地上,他背脊直挺挺的,目不轉睛地仰頭望向前方。
在他視線着落的地方,立着一道既熟悉又陌生身影。
那人一頭三千雪色的白發,像是在人間蹉跎了歲月的神明,他穿着林浪遙從未見過的黑色衣衫,猶如披覆一身夜色,被那黑暗中湧動的邪惡妄念拉扯進無底深淵。
狐族少年說:“大人,該怎麼處置這個修真者?”
那人從始至終沒有回過頭看林浪遙一眼,仿佛隻是發生了一場小騷亂,他出來看了一眼後,就要繼續回到自己的深深宮殿之中去。
聽見狐族少年的問話,他腳步停了停,繼而繼續往前走,如同來時那樣毫無情緒波瀾地丢下兩個字,宣判了林浪遙的結局。
“照辦。”
闖入魔淵的修真者能有什麼下場?自然隻有一個“死”字。
彤綏萬分錯愕,擡頭想要說什麼,但瞥見林浪遙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懼怕,專注地盯着男人離開的背影,仿佛入了癡,轉念一想,又住了口。
狐族少年領會了魔神大人的意思,手裡聚起一團狐火,朝着被壓制住的林浪遙走去。
直到視線被完全擋住了,林浪遙才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狐族少年微微一笑,很是漂亮好看,“狐火燒魂燃魄,引火燒身,最多是一開始有點疼,不會太痛苦,很快就好了。”
林浪遙沒有吭聲,盯着那團火,無端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來試試看吧。”
他這坦然赴死的模樣反倒令狐族少年心下錯愕,不過他沒放在心上,隻以為這是臨死前的逞強罷了。他沒有絲毫猶豫,将手中狐火往年輕劍修的臉上一按——
林浪遙感覺到靈魂灼熱燃燒的感覺,痛苦地蜷縮了一下身體,又被身後的魔修按住不得動彈。
說不會痛自然是騙他的,對待修真界這些斬妖除魔的衛道者,他們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狐族少年心想,倒是夠有忍耐力,竟然到現在還沒有痛呼出聲。他催動法力加大了火勢,林浪遙還沒反應,他倒是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撲通”的聲音。
然後是狐妖彤綏的驚呼,“神尊?……”
狐族少年不明所以地轉回頭,然後看見了令他至為恐懼難以置信的一幕——
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魔神大人跪倒在地捂着心口,一向無悲無喜的臉上竟蹙着眉,流露出一絲痛苦。
狐族少年吓得立刻停了手,也管不上林浪遙,立刻回身朝着自家魔神大人奔去,“神尊大人,您……”
狐火一停,鑽心的疼痛就停止了。男人似乎明白了痛苦的來源,揮開狐族少年試圖攙扶的動作,起身看向不遠處那個跪倒在地的年輕人。
場面死一般寂靜。
無聲的可怖氛圍中,連呼吸聲都幾乎要消失了,在場的魔族都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盡管一切都很明顯了,但誰也不敢對他們唯一的神妄加揣測,那揣測的後果是萬劫不複。
隻有當事的二人遙遙相望,林浪遙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猶如一個瘋癫的人,笑聲回蕩在整個魔淵。
男人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又有什麼可笑。
林浪遙笑聲漸停,巨大的痛苦襲上他的心肺,如一場無可抵抗的山崩海嘯席卷了他的全身,徹底擊潰了他的防線。
蓬萊仙境。
“還有一件事,溫朝玄沒有告訴你,但我想着你總該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
夢祖隻用一句話就輕松挽留住他的腳步。
“什麼事?”林浪遙問道。
夢祖撚着胡須說:“不管你信不信,溫朝玄一直對你非常上心,他遠比你所想象的要更在乎你。你師父是個一條路走到底不知回頭的癡人,當我得知你們結為道侶的時候,其實非常驚訝,我不知道他從哪兒尋來這古老的儀式方法,又為什麼會做下這麼沖動的決定,我問他這樣做值得嗎,他說看見過你身上的傷後,隻覺得自己醒悟太晚,虧欠良多。我還記得那個初次上蓬山求道的溫朝玄,無情無欲無牽無挂,活得比我更像個世外之人,什麼時候他竟然也會有這麼執着的感情。”
林浪遙站着,呆呆地聽他講訴那些自己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夢祖淡淡地微笑,“其實你也該察覺到不對吧,不過是結締道侶而已,哪怕上達天聽,也沒必要派出紫霄神雷這等堪比渡劫的神罰。天道那麼動怒,其實是因為溫朝玄違背了它的意志,将自己的命許給了你。雖說魔神不死不滅,但非神力擊殺的情況下,不滅的隻是魂魄,肉身依然有可能會死,肉身死後,魂魄會帶着魔血依舊投胎為人,隻是這過程很痛苦,很少有人會選擇這麼折磨自己。溫朝玄做出這樣的事,不止天道震怒,我也難以理解。隻要你活着,他就會為你去死無數次。”
“他竟然真的學會了動情。”
林浪遙想起天地證盟那一天,溫朝玄說的話。
“鬼神在上,萬靈可見,此心不改,如有違誓——”
“身死道消。”
好一個身死道消。
林浪遙徹底明白了。
曾經願意為他替命的人,如今已經忘卻了一切記憶,用陌生的目光審視打量着他,打破沉默問道:“你是什麼人。”
林浪遙張了張口,無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