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女的情形,比崔寂與春生仙君還要糟。
她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靈器神兵,且不知為何,連靈力也少得可憐。
隻要崔雪時有一陣不曾出聲,她便疑心自己被騙,以為崔雪時已扔下她走了。
“放心,治好你之前,我哪也不去。”崔雪時信誓旦旦。
章女告訴她,須得到六七月時,海潮才會漲至最盛。
既是天時,那隻有等。
崔雪時就此于海邊住下,白日出海練習潛水,夜晚研制義眼的制法。
章女拖着長長的尾裙迤逦來去,起先認為她是個不知疲倦的傻子,可日子久了,她竟也慢慢相信,崔雪時是真心想治好自己。
不知不覺間,三個月的光陰悄然而過。
這天傍晚,魚鱗般的雲層漸漸噬盡微弱的日光,天色極快地暗沉下去,風中潮氣彌漫,泛出濃郁的魚腥味兒。
章女常年居于海中,她不必看也知曉,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
“傻丫頭,竟還不回來!”
她行至海邊,狂烈的海風直叫人站不住,怒卷的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發出駭人巨響。
這樣的天氣雖不罕見,但若是有經驗的漁民,當早早收網歸航。
可崔雪時自今早出海後,就一直沒有回來,章女攀着一塊巨石,視野中始終沒有出現那一粒木舟。
天際墨雲翻滾,豆大的雨點在灘塗上砸出一個個坑洞,平日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蟹皆尋了個岩石縫藏身,偏這傻子,竟還不知道回來!
章女一族生于大海、長于大海,她本可以鑽入海中救人,可誰也不知,她被人施過禁咒。
那人在新婚之夜騙她說,要與她訂立血契,從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聲稱,此血契可讓她長久留于陸岸修行,不必再回海中汲取靈力,如此他們便可長相厮守。
後來她才知道,這不是血契,而是禁咒,這道禁咒是為了束縛她,讓她再也回不去海中,一旦觸及海水,便會靈力流逝、肢體潰爛而死。
而那人也一去不返,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成了空。
自此章女再也不相信,所謂的承諾和誓言,直到遇見了崔雪時。
“或許世間之人,亦非全是忘恩負義之徒。”
章女來到岸邊,咬緊牙關,催動全部靈力。
霎時間,墨藍光芒籠罩其身,靈力快速運轉産生的靈流幹擾了狂風,摩擦出尖細幽長的呼嘯,如同抛入半空的鋼索,于漫天巨浪中撕出一道裂痕。
這是她僅剩的靈力了,回不到海裡,斷絕了靈力來源,就算能再拖延幾年,可如此苟活又有什麼意思?
不如救了那醫術不錯的丫頭,好讓她去救更多的人。
“章女——!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小木舟被海浪拍得支離破碎,崔雪時勉力從裂痕中泅水而出,她渾身濕透,發絲裡夾雜着幾縷海草,聲音卻是抑止不住的喜悅興奮:“我找到了金鱗貝珠!”
今日暴風雨來襲,海潮驟漲,金靥珊瑚終于現身。
原來,金靥珊瑚會散發出奇特的香氣,用以誘惑和網縛金鱗貝。
崔雪時潛入水中,見那貝殼上有數道金紋,且有靈力緩緩流動,必是春生仙君提到的金鱗貝了!
章女猜得出,她這般執着于尋找金鱗貝珠,定然不隻為了自己,而是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等着她去救。
見傻丫頭心願達成,她也想要笑一笑表示高興,可她靈力耗盡、命不久矣,終是枉費了她的一番苦心。
崔雪時賭上性命,深潛入海,足足帶回來二十顆金鱗貝珠,她不能保證制作義眼一次成功,且還要為崔寂留一些備用。
滿心喜悅讓她沒有太在意章女,她連衣服也顧不上烤幹,便一頭鑽入屋内,開始制作義眼。
這場暴風雨持續了整整一夜,次日天明放晴,崔雪時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發現章女并不在屋中。
“章女,義眼制好了,來試一試吧。章女?”
崔雪時察覺到不對,她知道章女十分在乎失明這件事,沒道理說義眼制好了,她連試試都不肯。
她将剩下的金鱗貝珠和制好的一對義眼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屋前屋後找了一圈,可哪裡都沒發現章女的蹤迹。
風雨過後,天光正好,海潮已然退去,海面波光粼粼,泛浪點金。
崔雪時望向海面,竟看見岸邊碩大岩石上,躺着一個連人形也無法維持的八爪妖靈!
“章女!!”
她跑過去,見她如一條擱淺的鲸,熾烈的陽光烤熱了岩石,讓她變得更加蒼白幹癟。
崔雪時立刻施展法術,想要盛來海水,救她的命。
“不……不行……”八爪妖靈的雙目亦是兩個醜陋的黑洞,她明明痛極,卻慘笑着,“沾上……海水,我……會沒命……”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崔雪時取出那對義眼,小心翼翼地捧給她,“你看我才做好的,你的眼睛有救了啊!”
“沒用了……”章女周身升騰起白霧,連說話的力氣也快失去了,“義眼……需要靈力,我……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