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甜甜尴尬地移開視線,倒是座上的容靖站了起來。
一年多的時間,讓這個本就流裡流氣的男生更加一言難盡。他滿頭的黃毛做了個豎起來的發型,打了耳釘鼻釘,身穿大皮衣破洞褲,渾身上下叮叮當當挂滿了飾品。他渾濁的眼睛上下轉,不安分地打量着明歌,笑道:“我聽甜甜說你現在是一中年級第一?厲害啊,以前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現在還是學霸了?”
屈甜甜尴尬得用力閉眼,低着頭解釋:“我那天見到你太驚訝了……就跟容靖提了一句……不是故意的……”
明歌面無表情看着她,又看向令天,指着容靖問她:“你覺得這種人會是我的男朋友?”
容靖道:“信不信的我也給了一千了,怎麼樣,我對你朋友都這麼大方,對你肯定更好。今天我請客,随便你買!”
“一千……”明歌低聲喃喃,她扭頭看向令天,緩慢道:“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欺負我的家夥?”
令天也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反應,眼神躲閃,飄忽片刻,才道:“……我在呢,不會讓你吃虧。而且他欺負你給你花錢不是應該的麼……”
明歌氣笑了,她扭頭看向屈甜甜,“你又是什麼原因?”
屈甜甜呃了一聲,尴尬道:“我不是想帶容靖來,我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他知道了,才……”
明歌懂了。
在場的三個,沒有一個把她當成人的。
她一言不發,扭頭就要走,容靖趕緊一閃身,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诶别走啊,錢都花了給個面子嘛,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就當是道歉,行吧?”
被抓住的瞬間,巨大的恐懼與無助湧上心頭,展熠用了幾個月時間讓她習慣和旁人的肢體接觸,卻在此時瞬間被打回原形。理智的弦瞬間崩斷,明歌幾乎要尖叫出聲:“放開我!放開!神經病!”
令天下意識就去伸手拉容靖,屈甜甜也滿臉惶恐地站起身,小聲勸道:“算了算了,放開她吧,算了……”
幾方拉扯下,容靖終于滿臉不悅地松手,正了正衣領,啐道:“操,裝什麼清高,吃個飯又不是要強/奸你,給錢都不要,腦殘。”
明歌都走出一大半了,聞言腳步頓住,怒火灼燒,她的餘光瞥見身邊的闆凳,手指微微一頓。
她莫名想起剛才掙紮時,她是差點把容靖扯倒了的,隻是後來令天和屈甜甜都圍了上來,她回憶起當初被“圍剿”的恐懼,力氣一下子就洩了。
但是,這一年裡,展熠是一直在帶她鍛煉的。
有時跑步,有時負重,有時在展歡家裡上完課,他帶着她上健身器材、拎啞鈴。一開始她光看着就覺得畏懼了,沒幾下就低聲求饒撒嬌,展熠輕輕按揉她的手臂,道:“跑得快有力氣不好嗎?”
明歌舉起雙手,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腕,握緊了手指還能貼到,又拉過他的手比對,兩手相貼,大了一小半:“你一隻手就能握住我整隻手了,好大的差距。”
展熠笑着包住她的手,用力握緊:“用點力啊,我是人又不是機器,肯定也會有怕的。你看老虎鉗那麼小,隻要運用得當,不也能擰斷鐵絲。不是小就注定弱小沒有力氣的,嘿,咱家陛下就是隻飛天老虎鉗。”
明歌最後是用冰他脖子的方式掙脫他的手的,健身很累很疼,她那段時間小腿肌肉就沒敢用力過,但時間久了,就不疼了。
她是有力氣的,而惹了禍後的代價,現在也未必不能付得起。
腦海中最後一幕是她有次不小心摔壞了健身器材,吓得渾身僵硬,展熠一邊看她有沒有傷到,一邊大笑說這有什麼,碎碎平安,我給你補上。後來她偷偷查了一下,全新的價格要兩千多,展熠說沒關系,你需要的東西我正好有,這是多好的事。
那麼……還猶豫什麼呢?
他在羞辱她!
明歌猛地轉身,一腳踹了過去,用力抓住容靖的頭,将他按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
像老虎鉗……明歌突然想起那隻總愛歪着頭用尖嘴擰展熠的鹦鹉,用力轉了個方向擰他,容靖疼得臉色煞白,不住慘叫。
明歌被他的慘叫吓了一跳,本能松了松了力,正好令天已經沖過來上手拉她,她順勢放開手,轉身就走。
令天趕緊跟了上來,欲言又止:“安安……”
明歌猛地停住腳步,瞥一眼被動靜吸引過來的服務生,緩緩走到樓梯口,忽然問:“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穿裙子嗎?”
令天下意識轉眸看她,眼神複雜:“……什麼?”
明歌看着令天的臉,如今是徹底陌生,回想不起過去了。她心頭梗得厲害,隻覺得呼吸都困難。她狠狠擦了下眼睛,低聲道:“你應該知道的,你應該記得的,你怎麼忘了呢?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令天盯着她的臉,圓潤白嫩的一張臉,這家夥和她印象中的一樣,幾乎沒什麼變化,大概是光線太過刺眼,她一個晃神,仿佛看見了一張同樣泫然欲泣的臉。
從她們有記憶開始,身邊就有彼此了,明歌年幼時體弱多病,晚上學一年。她從小吃藥,身上總有點味道,發育也一般,頭發枯黃,畏畏縮縮,于珍珠總愛給她穿漂亮的裙子,碎花裙,白紗裙,轉一轉在陽光下閃着晶亮的光。
班裡的女生不喜歡她,覺得她垃圾桶套花布,矯情;男生不喜歡她,覺得她愛哭内向不理人,嬌氣;
令天當時比她高一年級,聽說院子裡經常和自己玩的妹妹上學了,呼朋喚友去看她,正好碰上一個女生掀起明歌的裙子,笑着對身邊的男生說:“白的白的!”
男生嘻嘻哈哈,“白色的?我上次看到語文老師也是白的……”
明歌悶悶低着頭用力扯着裙擺,不吭聲也不反抗。令天眉頭一皺,上去狠狠用力一推,密集的書桌被帶倒,稀裡嘩啦響到了班級外,傳到了老師耳中。
從那之後,明歌就不愛穿裙子了。于珍珠還很奇怪,指着令天說你看你姐姐穿着多好看,明歌執拗着搖頭,從于珍珠手臂縫隙擡眸看向令天,令天偷偷對她一挑眉,眨了眨眼,笑了。
那時明歌怯懦又含着感激的眼神漸漸出現在眼前,與如今她含恨失望的眼睛重合,同樣的水波淩淩,幾欲落淚。
令天終于想起來了,臉色慘白:“我不是……”
明歌忽然伸出手,抽出她放進包包裡的奶茶,扭頭扔進垃圾桶裡,大步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