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愁眉苦臉道:“據說是什麼遊戲比賽,他家長也不攔着,展熠的成績要是能保持住,狀元都有可能的。偏偏就……”
明歌胸口發緊,堅定道:“老師你别急,我回去勸他,肯定不會……不會讓他退學的。”
班主任應了一聲,和顔悅色道:“你盡力就行,别有壓力,你學習也很好,不要被影響了。”
明歌點了點頭,怎麼跟老師道别、走出辦公室後又坐回座位上的已經完全記不清了,滿腦子想的為什麼?未來怎麼辦,她和展熠還能有未來嗎?
展熠體測完回來,她也一直悶聲低頭不說話,展熠問了幾聲,見她這個反應就明白了,暗暗歎了口氣,隻道:“好好上課,放學我跟你說。”
話雖這麼說,明歌哪裡還聽得進去,一個下午都心神不甯。放學時才像大夢初醒一般,猛地擡頭,“……為什麼,能給我個理由嗎?”
展熠伸手幫她整理文具,拉出她的書包打開,邊整理邊道:“因為我有新的想做的事了,這是我的夢想。”
明歌脫口而出:“那你的未來怎麼辦!你的成績這麼好,為什麼要自斷——”
她顫抖着深吸口氣,坐在椅子上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讓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
不要傷人,不要傷人,冷靜,眼前的人是你在意的人,不要口出惡言,傷了他的心又傷了自己的心。
明歌低頭,抹了下眼淚:“我們出去說。”
假期前放學都早,天色還未暗下去,明歌就已經有了一種天塌了的灰暗感,在她的世界裡,上學就是最重要的事。展熠連學習都不顧了……是發生了什麼嗎?
展熠提着兩個包,一路無言到校門口,明歌踢着石子,問:“就不能不去嗎?為什麼啊?”
他笑了笑:“終于肯跟我說話了?明歌,你别擔心我,我想退學不是因為不得不退,而是因為我想。”
明歌輕聲問:“為什麼?學習壓力太大了嗎?”
展熠噗嗤笑了,騰出一隻手摸摸她的後腦,眼神認真,平靜道:“明歌,我隻是覺得,人的價值不會因為成績的好壞而決定。”
明歌下意識擡頭,
怎麼不會呢?小的時候,家長總讓她遠離那些學習不好的孩子,她和令天成績不好的時候,經常連陳靜儀的面都見不到;她剛來到這個城市時成績在中下遊,被欺負從來沒有人幫助,還是于珍珠聽說中考分流,考不上就要去技校,咬咬牙給她報了一年多的一對一,才勉強提到前面。
怎麼會……沒有影響呢?
展熠一直是天之驕子一樣的存在,看他跌落塵埃,比明歌自己被孤立還難受。
明歌悶悶道:“……如果你喜歡,可以課餘時間玩,不上大學,肯定會抱憾終身的。”
展熠愣了下,笑道:“怎麼會啊,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經曆和路要走,大學也未必就是唯一的路。現在我想去做我喜歡的事,追尋我的夢想,隻是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
明歌下意識擡頭,眼眶酸澀,不知為什麼情緒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你擔心我幹什麼,還不如擔心你自己!你現在退學連高中學曆都沒有你知道嗎?!以後别人會怎麼說你?你的前途,你的未來,都不要了嗎!?”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生怕别人聽到,可越想冷靜就越難受,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把搶過展熠手裡的書包,扭頭就跑。
不能再說了,明歌告訴自己。
再說下去,她都不知道會說出什麼傷人的話。明歌從小被語言的利刃反複刺傷,長大後卻絕望的發現自己也已經不知不覺掌握了這項技能,但無論如何,她也不想傷害到展熠。
明歌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累到肺都開始發疼了,她将書包往桌子上一扔,用力癱在床上,劇烈呼吸許久,翻身去抽屜裡拿了手機。
打開搜索框,她首先發了很久的呆,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展熠玩的是什麼遊戲,是為什麼退學。
明歌惱怒地拍了拍額頭,以前展熠總安慰她說,事情已經發生,與其生氣不如想法解決,她還覺得自己足夠成熟,結果呢?
她試着搜了幾個話題,“打遊戲能賺錢嗎”“全息遊戲能有前途嗎”,搜來搜去心情煩躁,她坐回椅子上,拿出筆記本,翻開對未來的暢想那一頁,和展熠一直在一起還很清晰,仿佛是在昨天寫下的,還能回憶起那時的心情。
明歌深深歎了口氣,撕下一張紙開始計算收支。
她一邊寫,腦海中亂七八糟想着事。扪心自問,她不能接受展熠退學,就沒有虛榮心的因素嗎?
以前被親戚指着鼻子漫不經心地評判說你考上二本還是有點困難,到現在,包括老師也都默認她隻要維持住就是清北苗子。
清北啊,多麼宏大的理想,在她所能接觸到的交際圈中,考上一本就已經是莫大的榮耀,清北都是神話中的傳說了。
她現在再也不是被老師誇幾句就會受到同學的嘲笑,從不被親戚放在眼中的小透明了,走到哪裡都會被誇幾句,她能接受自己将來的愛人在别人眼中是高中學曆的人嗎?
……如果是展熠,就可以的。
明歌看着手中的紙,因為劇烈運動而落下的汗珠滑進眼睛裡,迷蒙了視線。她伸手揉了揉,站起身,又重新下了樓。
這個時候她心中對遇見展熠已經不抱希望了,她說得那麼難聽,展熠也許早就已經回去,他們都需要冷靜冷靜。
但明歌剛推開單元樓大門就愣住了。
展熠就站在樓下,靜靜仰頭,視線的落點在她家。明歌的鼻子一瞬間酸澀起來,抛卻所有理智,揚聲道:“展熠!”
展熠生了一副親切柔和的乖巧笑相,笑起來是雨過天晴後穿過彩虹落在身上的陽光,不笑時也不見任何陰雲,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落上惆怅與擔憂,依舊是靜默無聲的秀麗風景。
他聞聲下意識擡頭,怔了怔,竟有些躊躇:“明歌,我……”
明歌兩三步走到他面前,将草紙往他懷裡一塞:“去吧,我支持你。”
她話說得艱澀,其實心中還是不太希望展熠沖動,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展熠冷靜成熟的靈魂,這個決定必然是他深思熟慮最想去做的想法,那麼,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支持他嗎?
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他。
明歌自顧自道:“就算你以後養活不起自己,也沒事,隻要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少了你的。我不好用爸媽的錢養你,但是沒關系,一畢業我就去做家教,怎麼也不會虧待你的。”
展熠沒料到是這個發展,一時間呆住了。他低頭看了看那張草紙,字迹淩亂地記錄了各項生活用品的花費,又在後面乘以二。良久他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我以為你難過我要扔下你走了,原來是在糾結這個嗎?”
明歌咬了咬唇:“……錢很難賺,但有高學曆,就不難。我這個人沒什麼出息,也沒有任何夢想,非說要有,就是錢。我很羨慕你能有自己的夢想,也想你能開心,我會是你的後盾。”
她仰起頭,抓起他的手,輕輕貼在額頭上:“我想……成為你的驕傲。”
明歌的性情多少有些冷清,兩人相處時,總是沉默和順從多一些,好像是展熠在硬貼。
但展熠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明歌的情感變化他都能察覺到,她的感情是不遜于展熠的,甚至可能更多。就像千瘡百孔的小動物抛棄恐懼的本能,戰戰兢兢對他敞開心扉一樣,這樣的信任和愛,也更加難得。
展熠呼出口氣,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抱進懷中,撒嬌一般将下巴搭在她肩頭。
他笑起來,低聲道:“你一直都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