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熠壓低了聲音，輕輕問：“能和我說嗎？”
明歌想了想，笑嘻嘻趴在桌前，輕輕戳一下屏幕上他的臉：“看書看的頭疼，不想寫作業，感覺最适合我的歸宿就是退學搬磚。”
展熠哼唧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啊那我可就幫不了你了，正直無私的我是不會因為私情借作業給你抄的。但是呢，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慮現在就回來幫你輔導作業啊，不過事先說好，展老師我可是很冷酷的，對待不認真學習的壞學生，我是不會對你笑的。還有還有，你要準備好辣條、薯片、冰淇淋、汽水……要橘子味的不要可樂不要冰峰，然後親自來迎接我，尊師重道，尊師重道懂不懂啊？”
明歌支着頭聽，然後笑着歎口氣，問：“那麼展老師，小明同學有一個疑問:又是辣條又是冰淇淋又是汽水，你不怕竄嗎？”
展熠龍顔大怒：“粗鄙之語！哎呀我真是聽不下去了，年輕人，你太小瞧我了，我可是鋼鐵之軀絕不會這麼輕易就倒下！而且這怎麼會是重點呢，重點是你的态度啊态度，人家古人請老師還程門立雪呢，像我這樣優秀的課外輔導……哎呀不說了，人越來越多了，挂了挂了，一會我坐下了來找你啊。”
他話雖這麼說，卻沒有動手挂斷，這似乎是他的習慣，将挂斷電話的權利交給對方。他總是熱情陽光，甚至自來熟，明歌不知道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隻有她……？
她盯着晃動的屏幕看了一會，按下紅色的挂斷鍵。
展熠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小太陽，明歌摸索着手機邊緣，隻覺得剛才還陰霾的心情見了晴，她推開房門出去，快步走到客廳，正要去廚房的冰箱裡拿一瓶汽水，餘光瞥見一片狼藉的茶幾，上揚的嘴角立刻垂了下來。
她發了會愣，緩緩拿出汽水，低頭垂眸再一次快步回到房間，像是要将所有煩惱都甩到耳後。
狹小的房間像是在這時能給她一點安全感，她拉了拉小凳子，坐在桌前，展熠還沒有回消息，她便低頭握着汽水瓶發呆，冰涼的瓶身很快就凝聚了一層水汽，她無端想起了幾個月前的夏天。
那時的天氣要比現在炎熱得多，她站在考場外，聽着老師殷切叮囑要帶的東西，低頭默不作聲地翻了翻包，東西都是她早就确認過無數次的，再翻不過是一種強迫症似的确認，然而沒想到這個時候還真有人忘了帶東西。
有幾個學生忘了帶計算器，塗卡筆，離譜的連準考證都忘了帶，帶隊老師的臉色青了白，白了青，但這時候也不是訓斥的好時機，趕緊拿了錢叫他們去買，準考證沒帶的叫家長送，明歌就站在那裡發呆。
她習慣性站在樓梯拐角下，能躲涼，也能躲清淨，不會被哪個學生或是老師抓去問問複習進度，然而她也忘了，這是個死角。
一個買完文具的男生像炮彈一樣沖過來，她沒留神，隻覺眼前一黑，就被撞倒在地上，腳腕最先是麻痹，随後就是劇痛。
她呆住了，情緒都沒來得及跟上，幾個同學手忙腳亂地過來扶她，老師跟着怒斥，男生低頭耷腦，連連說着對不起。
明歌倒是沒那麼多感覺，她借着力才敢踉踉跄跄站起來，試着用力，腳腕果然一陣劇痛。她臉色變了變，想起自己的考場在最裡面的教學樓，頂樓。
大家都很熱心，然而要論起誰扶她去考場，卻都犯了難。中考不是小事，不許老師入内，哪怕提前很久入場，學生們也都循規蹈矩的，不敢冒險。
明歌倒是沒那麼擔心，還在思考半個小時裡爬上六樓的可行性，然而老師這樣一聲聲問有沒有人能幫她，卻無人應答讓她有些難堪。
就在她試圖跟老師展示自己高超的爬樓技藝時，展熠回來了。
他倒是沒有忘帶什麼，隻是好朋友忘了帶圓規，就跟着一起去買了。他先是看了一眼明歌，茫然地問老師怎麼了，聽完後點了點頭，就說：“啊那就我扶她過去吧，沒事以我的速度，小小教學樓……放心放心，老師你放心，保證給人送到門口。”
展熠是有些自來熟的，不過倒也沒有恐怖到見面就熟識，他先是問了明歌要不要背，被婉拒後就說：“那我幫你提包吧，你小心點啊，疼了就跟我說，别勉強啊，考試重要。”
但明歌社恐，硬是憑着自己的毅力爬上樓了。
她現在想起相熟的過程，都覺得恍惚，本來以為那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因為摔得不重，考完試就沒那麼疼了，展熠便沒有再找她。後來再見，才知道兩人考到了一個學校一個班級，她臉盲，還沒認出來。
展熠現在說起，會說這就叫緣分，然後滋兒哇叫着她當時的冷酷無情，拿起一瓶冰汽水往她臉上貼：“就像這樣！吓得我都不敢和你說話！”
明歌被冰得一個激靈，隻覺得冤枉：“我那時候又不認識你。”
“那我後來加你好友，你也不理我。”
“你那個名字……我以為是打廣告的，理你才有鬼。”
“你剛在群裡發了有事可以問你，我瞬間就通過班群加你了，手速超快，你當班委不合格哦，小明同學。”
手心被凍得有些發麻，明歌剛要放下，手機屏幕再一次亮起，她趕緊抽紙擦了擦，劃開屏幕：“坐下了？”
“嗯呐，我還沒說完呢，我剛才看到一隻超倔的大金毛，”看背景，他已經在車上坐下了，神采飛揚地比劃着，“給我笑死，主人拉都拉不動，最後那個女生直接一扔繩子跑了，它傻眼了，趕緊追上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說着，拿起手中的飲料嘬了一口。
“你不是不喝冰峰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展熠喝一口汽水，臉頰鼓鼓的，“冰櫃裡就這款了，愛要不要。”
他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袋棉花糖，怼着屏幕：“請你吃糖，你不是愛吃棉花糖嘛。”
明歌無聲笑笑，将手機放在支架上，用袖子墊住瓶蓋用力擰，道：“行，幹杯。”
展熠笑眯眯把瓶口對準屏幕輕輕敲了一下，同時瓶蓋松開，嗤一聲，與那邊的聲音重合。
仿佛真的隔空幹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