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三月》拍攝片場。
攝影棚裡的燈光模拟出三月暖陽的味道,金燦燦的,落在布景搭建的民國街頭,背景音是咯吱作響的老電車聲,仿佛真從上世紀駛來。
這一場戲講的是程曜飾演的高文景,在茶樓裡與同志見面,卻被特務盯上,他不得已從後門翻牆逃跑,之後在電車上偶遇夏栀飾演的顧蘭君。
高文景翻牆時足尖才堪堪落地,一陣劇痛就攀上膝蓋,額角冷汗潸然而下,想必是腳踝扭傷了。
他咬牙沒有出聲,強撐着站起,身後傳來皮鞋敲地的急促回響,特務的身影如影随形,令他不敢多耽擱。
高文景拐出小巷,憑着經驗搭上了街口的電車,徹底甩掉了特務。
冷風拂面而來,他身上薄汗未幹,頭發蓬松淩亂,着實有些狼狽不堪。
不過此時此地也不是講究的時候。
車廂内擁擠嘈雜,香水與煤煙味交纏,高文景一手扶着柱子,左腿微微發顫。
他本欲佯裝無事,怎奈身形略晃,面色蒼白,引來一雙澄澈的目光。
那是一位穿月白長呢大衣的女子,烏發挽成素髻,帽檐下一張眉眼溫婉的臉。她站起身,聲音輕卻笃定:“先生,坐吧。”
他一怔,下意識拒絕:“不必,您坐着,我……快下了。”
“我也快到站了。”她笑了一下,笑容恬淡,像初春時分江南一帶飄下的細雨,潤物無聲。
車廂上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他硬着頭皮終于坐下,手掌摩挲着膝蓋,喉嚨發澀,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謝。
顧蘭君靜靜立在他身側,望着窗外,睫毛纖長如羽,仿佛不曾察覺他的凝視。陽光透過玻璃,斜斜打在她半邊面龐上,勾勒出一輪瑩白光暈。
他怔怔看着,心間泛起一種久違的安甯。
“謝謝。”他低聲說,嗓音微啞。
“不打緊。”她沒有答話,隻回頭對他莞爾一笑,聲音極為悅耳。
忽然,車身一晃,高文景下意識伸手想去扶她,可她抓緊欄杆穩住身形。
顧蘭君向他報以感謝的一笑,高文景不由得臉紅心跳。
下一秒,車門“叮”地一響,電車靠站了,她轉身随着洶湧的人潮下車。
裙擺掠過他膝頭的一瞬,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劃過鼻尖。
你叫什麼名字?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高文景一時怔住,嘴角微揚——還沒來得及開口。
他望着車門阖上,怔然許久。
*
“卡——!完美!”鄭導激動地從監視器後跳出來,“夏栀那個眼神太到位了,程曜你剛剛那個怔神的神情也很自然,回頭我們就用這一條。”
程曜卻還沒從剛才那個微笑中回過神。
夏栀摘下頭上的發飾,走到他身邊,笑嘻嘻地看他:“不錯啊,我還擔心你和上次那樣一直NG耽誤拍攝進度呢。”
【這家夥是不是偷偷報什麼表演培訓班了?榆木腦袋為什麼突然開竅了?】
他微微揚起下巴,唇角一勾:“我之前為了不吓到你故意保留實力而已,其實我一直是披着偶像派的外衣的演技派。”
她哼了一聲:“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程曜低低一笑,伸手把他額頭上的頭發捋到後面,滾燙氣息離她耳朵很近,“那我們打個賭好不好?要是後面我和你的對手戲都能一遍過,你就親我一口好不好?”
“好你個頭!信不信我揍死你?”
【臭流氓!不要臉!】
“可是你的小短腿。”他慢悠悠地說,“可能追不上我。”
夏栀臉一紅,正準備反擊,導演已經喊道:“準備第二場。”
*
高文景的長輩要介紹他和一個留洋回來的女子相親,他心裡還記挂着那個女子,不願意相親,但迫于家人的壓力,不得不答應。
約定的咖啡館在法租界一隅,木門舊而沉靜,黃銅門把映着午後的陽光,像一隻輕巧的眼,窺着人間歡喜。
高文景提前到,點了杯黑咖啡,苦澀入喉。
本以為又是一次無聊的相親。
可當他擡眼望見那位推門而入的女子時,心中忽然一滞。
那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電車上讓座的姑娘。
她今日換了一身湖藍色旗袍,發髻松松挽起,一雙杏眼帶着幾分訝然,又很快被笑意取代:“原來是你。”
高文景忍不住也笑了,眼角微微彎起:“你還記得我。”
顧蘭君輕輕一笑,聲音溫潤:“記得,你那天……腿傷得還好嗎?”
他輕咳一聲,頗有些不自然:“其實那日是……趕時間,不慎扭了腿。并非什麼殘疾。”
顧蘭君怔了怔,随即掩嘴一笑:“那我竟好心辦壞事了。”
兩人對坐下來,話題從巴黎的香榭麗舍談到北平的胡同深巷,從歐洲政局聊到江南舊事。
他說話慢條斯理,帶着書卷氣;她卻是爽朗明快,笑起來眼角生光。
恍惚間,天色已沉,咖啡館裡亮起一盞昏黃吊燈。店員前來提醒打烊,顧蘭君輕聲道歉起身,高文景便喚了輛黃包車相送。
她坐上車後向他揮手告别,夜風拂面,鬓邊發絲微揚。
他剛轉身要走,卻看見街角有賣花的老太太,燈下紅玫瑰一束束綴着水珠,豔麗得直叫人心動。
他幾步跑過去,匆匆買了花,又追着黃包車奔了幾十步,氣喘籲籲将花送到她手中:“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