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明珂不明所以。
楊談一拂袖,派他去審左骁衛。
沈谙将折扇一收,一刹那多了三分正經人模樣。
他冷眼瞧着,燈燭下楊談垂眸,不易察覺的半分愁色。
沈少卿暗自歎了口氣,再道:“日前我向聖人彙報查案進展,他老人家糊塗病犯了,沒頭沒尾對我提了一嘴舒王殿下的親事,你可曉得定了誰?”
楊談泠然一笑,他素來冷峻淩厲,尤其入了鳴鳳,幾乎不見笑意。
薄唇一彎,恍惚間竟似朗月清風。
“傅清岩的王妃還能有誰?和他最交好的女人不就一個?”
他緩緩道:
“她和舒王,不是很相配嗎?”
“哦喲,你倒關注起人家配不配了。”沈谙嘻嘻一笑,“果真是當了人家三年師兄,終身大事也得幫她把把關。”
楊談蹙眉:“你不是說了不提白家人?”
沈谙舉起三根手指:“最後一次。”
他幽幽望着,楊談那雙眼睛明明愁色更深。
沈谙意味深長道:“楊行嘉,你同我交個底,這回雪亭娘子回來,你究竟怎麼想的?”
楊談手裡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在掌心輕點。
天色不早了,鳴鳳司衙門朝北,隻得一絲斜光入戶,全照在楊談清冽眉目。
他微蹙的長眉,微顫的睫羽,此刻無處遁形。
城郊半山桃花間重逢,太猝不及防。一句話沒說,先不清不楚地打了一場。
彼時香風卷起遮面白紗,那半張秀美的臉映入眼簾時,楊談的刀停住了。
他發現,當年再熟稔不過的五官和線條,在分别的三個春秋裡,慢慢長開,長成了陌生的模樣。
他都快不認識她。
楊談将折扇擱在案上,避開那一縷刺目的晚霞。
他側過臉,低聲道:
“長大了。”
平靜的語調下,萬種隐秘怅然,回環往複在這封閉暗淡的空間裡蕩着。
沈谙蓦地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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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東南角,文霏在西廂房門前徘徊良久,方等到蓮姑開了門,朝她搖搖頭,無奈道:
“二娘子還傷心着呢,恐怕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
文霏攥緊繡帕,輕聲細語:“她這癡兒,人家明白說了不想娶,她偏是放不下。”
蓮姑氣惱道:“這事兒怎麼說,都不是二娘子的錯。那楊家今日吹東風,明日又吹了西風,一會兒一個口風,就将咱們二娘子當個玩意兒。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了。”
“楊家做事是不厚道。”文霏掩唇歎道,“可我們小門小戶的,又能怎麼辦呢?隻能幹吃了啞巴虧。所幸文霜也才十六,還能慢慢謀個好郎君。”
蓮姑牽着文霏走遠,下巴努了努西北角那兒,低聲問道:“元娘這頭兒,可有消息?雪亭娘子使力幫忙了沒?”
文霏點點頭:“雪亭同我說了,似乎是舒王殿下有意出手相助,總之她也沒說太清楚。不過她拿時涯威脅了一番阿爹,阿爹最近倒是收斂些,也沒熱絡着催媒人早早來下聘了。”
蓮姑同她說悄悄話:“元娘,也不是我挑唆什麼。隻是雪亭娘子心性,實在是個冷情的。小郎君好歹是她親堂弟,白姓兩家惟一的根脈,她連毀了小郎君前程這種話都敢挂在嘴上,恐怕也不會對咱們家真的用心。”
文霏聽得雲裡霧裡,但蓮姑正了色,她便不敢輕易回答。
到底蓮姑從小将她帶大,無論如何,總是不會害她。
“姑姑的意思是……?”
蓮姑附在她耳邊道:“旁的不說,雪亭娘子十七奔十八了,待您出閣後,她也就快了。屆時少了她那份接濟,一是二娘子置辦嫁妝難,再有,小郎君在李氏族學的束脩可不是小數目。”
文霏蹙了眉:“可是……阿爹的官位本就是因為大伯父才有的,雪亭的資财也都是她爺娘留給她的,我們家擅自取用這麼久已經不合禮數了。姑姑這話,恕我實在聽不得。”
蓮姑氣她榆木腦袋,又不能真說狠了,隻能耐心抽絲剝繭:
“道理是這個道理。夫人也不願做這個小人,所以一直沒向雪亭娘子開口,但是她愁啊!為了小郎君的前程,夫人愁得頭發都白了。難道,元娘希望小郎君日後隻做個農戶?工匠?還是商戶?同白身平民一般年年繳賦稅,日日挽着褲腳泡在田地裡?”
文霏仍是糾結,繡帕被她擰成一條長蟲。
蓮姑接着誘導:“雪亭娘子給咱家找的麻煩也不少,三年前她刺殺楊郎君,聖人還發落了主君一通。您忘了?”
“所以呀,我的元娘子,您可切莫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