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滿京城,翻遍二百年大興黃曆,從沒見過這樣式的。
流水似的禮箱,一擡又一擡,聽說尾巴還在國公府沒出來,範家丞就打頭陣到了侯府,居然還說——四小姐要回府長住!
天曉得,長住雖然逾禮,對侯府來說,真是天大的好事!
估計這回,撥雲見日,夫人不會再病倒。
四小姐嫁得好啊。他們忍不住贊歎——普天之下,也隻有嫁給章大人,四小姐才能遂了多年心願,回府團圓!
宣平侯府,從今而後,就完滿喽。
新姑爺,真好!
所有人看章栽月的眼神,都是亮晶晶,淚盈盈,崇拜到無以複加。
章栽月雲淡風輕受着,心中甚是歡喜。
按照禮制,他從這一刻開始,不能與姚令喜有任何肢體接觸,隻能裝作不經意去瞥,想看她歡喜雀躍。
然而姚令喜落地,仆從分列左右,擡禮箱的隊伍遙遙沒有盡頭,她實在不喜,又見侯府大門緊閉,似乎真按回門禮,在候章栽月叩門,眉頭登時皺出“川”字。
屬于四哥的時刻,被姓章的玷污了。
就算演戲,她也别扭難受,一刻都不自在,煩躁的眼刀看向章栽月,順便也插到鬼鬼祟祟地範敦身上。
完蛋,殿下生氣了。範敦汗流浃背,麻溜近身,語速飛快——
“章大人說我不照辦,他就派人出去賒,然後讓人找您要賬!”
一句話撇清責任,他留個苦哈哈的表情,飛速閃人,噔噔噔跑到門邊,唱禮——
“新婿叩門。”
聞言,章栽月忍下姚令喜的不滿,闊步而出。
一步一步,邁上台階,他左手扶木雁,右手執椒環,輕叩一聲:
“泰山門下,小婿章栽月,謹奉雁贽,敢請通傳。”
門内不答。
章栽月再叩二聲:
“新竹初歸,舊恩難忘,敢谒高堂,再聆慈訓。”
門内依舊不答。
章栽月于是又行三叩:
“願效彩鳳,雙栖玳梁,永結秦晉,福澤綿長。”
三叩三祝間,久未露面的徐姑姑來到姚令喜身邊,簡略說明後續儀程。
直至章栽月誦完最後一句禱詞,姚令喜才在徐姑姑攙扶下,于衆人拱衛中,緩緩拾階,行至章栽月側旁等待。
這個時間,大哥哥和三哥哥應該都還在衙署理政,誰出來開門納雁?
她有點忐忑,暗忖以章栽月氣焰熏天的路數,說不準還真敢命兩位哥哥丢下公務,回來陪他演戲。
太過分了,把我全家當猴耍。姚令喜愈加不滿,偷瞄一眼,卻見章栽月身姿挺拔,傲然昂首,一派意氣風發姿态,演出了很賣力的樣子。
可憐。她收回視線,心說喜歡上楠圖那樣的女子,姑娘又大概率遭遇了極不好的事,說不準章栽月會孤獨終老,根本不會有真正的回門禮。
真可憐。姚令喜默默掬一把同情淚,歎息一樣的綿長呼吸,吸引到章栽月注意,他側目,想看看姚令喜又在琢磨什麼,不料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位老者,驚現眼前。
不是大哥哥,也不是三哥哥。姚令喜訝異極了。
生面孔。銀發,蒼老,松松垮垮的臉皮,布滿褐色圓斑,明明巳時陽光正好,卻在他眉骨和眼窩間,落下一道陰影,眉毛淩亂,瞳仁渾濁,眼神呆滞,與其身上華服,還有身後氣派侯府,顯得格格不入。
誰呀這是?姚令喜完全認不出,一旁的章栽月,卻早已凝重了神色,捧木雁的雙手,不自覺加力。
“章大人。”老者本就佝偻的背,微微前曲,嘶啞的聲音,像是許久未曾開口的人,突然使不慣喉舌:“今日府中不便待客,您請回吧。”
恭敬,但拒絕。
侯府下人聞言,盡皆臉色大變,姚令喜無知無覺,一味樂得開懷:
新婿登門,在門外是客,嗣兄受雁迎入門,才算半子,拜過宗祠,可稱父親母親。現在堵在門外稱“客”,敢情父兄專門找人來擋章栽月,将他拒之門外啊。
太好了。
雖然不知個中緣由,姚令喜還是高興壞了,肘了肘章栽月,她笑彎眉毛,偷偷嚼舌:“吃癟了吧,讓你突然來這一出。不過我辦事,你放心,帶上你的東西,回去等着吧。”
叽叽咕咕,她心情好到沒邊兒,看章栽月怔怔沒有反應,以為他吃癟難受,正在消化情緒,登時懶得搭理,一門心思入府看母親大人。
既然父兄不當回門禮來受,她也不須再停留,于是一腳跨過,大剌剌入門。
然而右手腕突然一緊,章栽月拿住她,深看她一眼,心裡一萬個不明白,她怎麼會認不出眼前之人。
旋即,向老者躬身颔首,章栽月畢恭畢敬:“小婿章栽月,見過嶽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