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河的畫舫今日裝點上了大紅綢緞,喜氣洋洋,碼頭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好不熱鬧。穿了襖子的小孩一手拿了個糖葫蘆走街串巷,直至在一處府邸停了腳步,探頭探腦朝那門口的人張望。
肖管家笑得合不攏嘴,捋着胡須,拿着紅綢給門口的兩隻貔貅堵了嘴,回頭一望,見個孩子瞪了眼睛,鼓着腮幫子,他蹲到孩子面前,變戲法般掏了幾顆饴糖遞給小團子,“去吧。”
打發走小孩,他笑了笑,轉身回府。
今個兒是謝三小姐成親的日子,肖管家看着謝府一幹孩子長大,乍然姑娘嫁了出去,他天不亮便起來,一會盯着後廚給小姐做路上解餓的小點心,一會兒又去核對宴請的賓客。忙裡忙外,他也樂此不疲。
“唔,我能去找阿姐嗎?”謝家七公子惺忪着眼,衣服穿得整齊,但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後頭的侍女追過來,“小少爺您别亂跑啊,還沒給您梳好頭發呢!”
肖管家扶額,語重心長道:“謝三小姐這會兒正在房中換嫁衣呢,你這個樣子去了,你阿姐又要笑你了哦。”
謝七一驚,努着嘴伸了手試圖捋順頭上的亂毛,可抓來抓去不得章法,他隻得癟了嘴,乖乖站在檐下柱旁,任由侍女為他梳洗。
婢子的手巧,三兩下給謝七梳了雙側發髻,餘下紮不上去的碎發披散至頸側,顯得他似個糯米團子般乖巧,肖管家沒忍住,彎腰輕輕捏了捏男孩粉雕玉琢的臉頰。
謝七早耐不住性子,待管家收了手,他眨巴着眼,“肖叔,那我現在去找阿姐咯!”
說罷,還不等肖管家回複,這孩子便蹿了老遠,徒留肖管家在背後喊道:“小少爺可慢些!”
“知道啦!”稚嫩的童聲拖長聲調回道,他拐過長廊,眨眼便沒了影。
“阿姐阿姐!”謝七滿心歡喜站在門外,等着裡頭的人給自己開門。
可半晌過去,門内并無響應,他踮了腳試圖往裡望,可看不分明,他隻得提高了聲音。
“謝綿綿!!!開門!”
路過的下人瞧見謝七公子被晾在門外,好心提醒,“小少爺,方才夫人在裡頭給小姐換衣呢。”
謝七聽了,好奇更甚,又叩了叩門,“謝遠道!我今早可是為了你特意早起欸!”
他這麼說着,正欲強闖進去。
吱呀。
門從内打開,小孩用力過猛,徑直撲到婦人懷裡。
“你闖你姐姐房間作甚?”謝夫人接住懷裡的幼童,好笑道。
一旁聞訊過來的女子也忍俊不禁,打趣道:“謝小七,大早上的上趕着給我行禮啊。”
謝韫掙紮着從謝夫人懷中脫去,看向後頭的女子,他家阿姐今天格外美,阿姐本就生得明媚,紅底的百疊裙搭着青綠大袖衫襯了她愈發明豔,劉海盡數束起,露出光滑的額頭,少了小家碧玉的韻味,更顯雍容大氣。
隻是瞧着,他姐的眼睛怎麼紅紅的。
“姐,你是不是哭了?”他好奇道。
謝遠道一聽,忙轉過身去,擡手抹去殘餘淚痕,方又轉過身來,點了點謝韫額頭,“你啊你,眼睛倒是尖。”
“嘿嘿,這不是娘生得好嘛。”謝韫沒聽出她話中的揶揄,大大方方應了誇獎。對面兩個女子相視一笑,方才那萦繞在他們間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盡數被打破。
謝夫人把謝韫拉進來關了門,“行了行了,别耽誤你姐上妝,誤了吉時可不好。”
她走到謝遠道面前,替她描眉,“綿綿,若是在王爺家有什麼缺的,你就盡管跟娘開口,鋪子和地産你記得清點,烏河對岸的幾家鋪子你當真不要啊?”
謝遠道苦笑道:“娘,我不要這些,我隻想日後還能做謝家的女兒來。”
謝夫人手一顫,差些描了偏,她偏過頭去,将淚花眨去,“傻姑娘,你若受了委屈,盡管回來。廂房一直為你留着,就怕你這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肯給家裡說。”
謝遠道搖搖頭,“王爺性情溫和,應當不至于。”
謝韫歪着頭,将這二人的對話悉數收入耳中,他年紀尚小,聽不懂這話中深意,天真道:“好哇好哇,我那姐夫的宅子好不好玩,我日後可不可以去找阿姐玩?”
謝夫人嗔道:“淨想着玩,再過些時間就得去太學了,夫子布置的課業你做了沒?”
謝韫一聽,扭扭捏捏撒嬌,“娘!我們怎麼能在阿姐大喜之日說這麼晦氣的事情!”
“唉,孺子不可教。”謝遠道歎氣,謝韫不服道:“夫子還說了,人各有所長,我讀書本來就不行嘛,但我可以做那些小東西啊!”
說到這時,他的眼睛撲閃撲閃,謝遠道對上孩子無邪的神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你幹脆拜魯班或者幹将為師如何?”
母子三人溫馨的氛圍持續了沒一會兒,外頭的婆子便來催命,“姑娘,快到吉時了,您好了沒?”
“好了,婆婆稍等。”她連忙道。
謝夫人取來團冠替女兒鄭重戴上,良久,她似是歎氣,背過身去,“走吧。”
謝遠道牽起謝韫的手,甫一踏出房門,肖管家率了若幹小厮候在門口,待新娘子路過時,紛紛将手中的紅棗抛起,個個喜笑顔開,嘴上說着祝福的話語。
謝侯爺站在大門邊,将女兒扶入轎中,隻冷酷道:“常回家來。”
謝夫人剜他一眼,“今天是女兒出嫁的日子,别擺着你那臭臉。”
謝侯爺忙服了軟,彎腰同謝夫人咬耳根子,“哎呀媳婦,當着那麼多賓客的面,給我點面子。”
謝韫冒了頭,笑嘻嘻湊過來,“爹,又被娘給教訓啦?”
謝侯爺當即給了謝韫頭上一個暴栗,肖管家忙過來勸道:“老爺,今是三姑娘的大喜日子,别動怒别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