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吹過,飛落幾重雪,風聲中夾雜着細微的嗚咽聲,也許是處在神核中,那些恐懼與悲傷的情緒無限放大,四面八方向謝浮玉襲來。
他遙遙看向那一座座墳,裡面埋葬了多少本該頤養天年的老人。
謝浮玉的心髒似被人捏住一般,他再也扛不住鋪天蓋地的悲戚,朝前倒去。
可在瞬間,有人從後面抱住他,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師尊。”陸含璋低垂眉眼,将謝浮玉锢在懷裡,墨黑廣袖攏住他,将那嗚咽也一并掩去。
謝浮玉擡眼,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耳側,他下意識道:“陸含璋?”
“嗯,師尊方才看見了麼?”陸含璋似在他耳邊呢喃般,“師尊可知這是什麼?”
謝浮玉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心中頓覺悲哀,“看見了,這是……殺人……”
陸含璋輕笑,他擡頭望着不遠處的墳冢,“師尊,倉禀實,方能知禮節。親手将自己的父母送入墳墓,若非實在過不下去,又怎會如此。”
“而且,這不是殺人。”陸含璋歎了口氣,他感受到撲天的怨氣與悲哀,“老人們,都是自願的,這種習俗并非隻有桃源鎮有,弟子早些年在凡界時,在一些村子裡也見過。”
謝浮玉說不出話,他覺得自己在門口沖陸含璋說的那番話實在虛浮,亦或者說,律法在這裡,不如一碗白米飯來得實在。
他終于知道陸含璋那時的古怪神情是何含義了,那時的他像高高在上要凡人聆首聽訓的上位者,也像古時那位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他其實不用陸含璋解釋的,從來桃源鎮起,他就知道桃神,知道這個習俗,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一個大活人死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自诩有上帝視角可以為理中客,可真真切切經曆人間苦難,卻恨自己無力改變。
天災人禍,若以一人之力抗衡,如蚍蜉撼樹。
良久,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難道:“你怎麼在這裡,其他人呢?”
陸含璋方才松開,正色道:“弟子不知,但這裡想必是桃神的神核。”
“不如去廟裡看看?”陸含璋提議道。
謝浮玉欣然點頭,二人入了廟,神核中的廟倒是顯得幹淨整潔,隻是那牌位前跪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
老人似是聽見什麼動靜,緩緩轉過頭來,他(她)的臉蒼老,布滿了皺紋,似男似女,豆大的眼袋搖搖欲墜,面目醜惡。
他對上二人的視線,愣了愣,而後道:“能,給我一碗飯麼?”
對上了,終于和劇情對上了。
謝浮玉并不答話,等待着陸含璋的下一步動作,接下來,陸含璋就應該是拔出劍來,一劍将那牌位砍成兩半,而後将廟砸粉碎,他們就能出去了。
在謝浮玉滿含期待的目光下,陸含璋拿出了一碗飯。
一碗飯,嗯……
不對!
為什麼是一碗飯!?陸含璋從哪掏出來的飯?
在謝浮玉滿臉驚愕的神情下,陸含璋将那碗飯遞給老人。
老人笑呵呵接過了飯,他(她)站了起來,盤腿飛到牌位上,将飯倒扣在地上,謝浮玉下意識想阻止,但見那米飯落在地上霎時化為一簇一簇的稻穗。
米粒滾落在各處,稻穗長遍了桃神廟。
慶豐桃李天君,司谷物之事。
這是謝浮玉從未見過的畫面,眨眼間,桃神廟不見了,那老人也不見了蹤影,他下意識朝瓦罐墳的方向看去。
瓦罐墳沒有了,隻剩下漫山遍野的稻穗。
霧氣散盡,陽光潑灑在這片稻田中,喜看稻菽千重浪。
不遠處傳來驚叫,王敬則和白石也朝他們走來。
王敬則見了這幅情景,目瞪口呆道:“這是……怎麼回事?”
謝浮玉和陸含璋對視一眼,将前因後果同面前二人道明,王敬則奇道:“怪不得我看你去廚房呢,不過含璋啊,你是怎麼料到的?”
這也是謝浮玉想問的,風吹穗浪,這片田地難得靜谧安好。
陸含璋眨眨眼,一隻手撫上身旁長到腰側的稻穗,“沒,隻是想着帶點吃的,白米飯不餓肚子,又瞧見老人實在可憐,便将飯遞了去。”
三言兩語說得稀松平常,仿佛隻是一場巧合。
謝浮玉皺着眉,他覺得不太對,陸含璋迎上師尊疑惑的視線,粲然一笑,“師尊也說了,殺人砸壞公物都是不好的行為,弟子給了老人一碗飯,可否記錄在冊呢?”
一句話把謝浮玉堵得啞口無言,那東西能叫人嗎?
但話是謝浮玉說的,他懷疑的同時又有些欣慰,難不成自己對陸含璋的淳淳教導真的有用?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自然。”
王敬則看了看陸含璋,又看了看謝浮玉,他們說得是漢字沒錯吧?為什麼聽不懂?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白石仍滿臉警戒,他出聲發問:“那東西呢?”
陸含璋道:“不是它。”
“什麼意思?”其餘三人異口同聲問道。
尤其謝浮玉,桃源鎮這個副本最大的BOSS就是桃神,打敗桃神後,鎮上再沒發生同樣的事件,現在陸含璋不僅偏離了劇情軌道,甚至說,桃神不是兇手?
為什麼都不按劇本來!?
謝浮玉頗為絕望地發現,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金手指終于失效了,這和說好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