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的印象裡,曾曉琴都是溫婉得體的樣子,曲韻之從沒見她這麼狼狽過。她看着曾曉琴,又追問了一句:“曾阿姨,到底出了什麼事?對了,臨之呢?他也來了嗎?”她左右張望,想找一下路臨之。
路臨之的名字好像刺激到了曾曉琴,她忽然抓住曲韻之的手,很用力地握着,提高了嗓門,“臨之!不要叫臨之來,不要叫他,他要好好上學!”聲音很尖銳,像是在喊。
曲韻之慌亂地安撫她:“好的阿姨,我們不叫臨之來,您放心。您先放開我好嗎?我的手很痛。”
曾曉琴不但沒有放開,反而抓得更緊了,“韻之,茜茜,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家的地方,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啊,為什麼要這樣?”
曲韻之這會兒看出來曾曉琴的精神有點不對,她用力把自己的手往外抽,卻抽不出來。曾曉琴眼神不再渙散,反而有了一種不正常的狂躁,手勁越來越大。曲韻之難以想象,柔弱的曾阿姨竟然有這麼大力氣。
外面的警察應該是聽到了曲韻之剛才的叫喊,開門進來,一看這場面,馬上過來分開了她們。
第一個進來的男警察個子不高,他一邊安撫曾曉琴,一邊沖後面跟進來的高個子警察低聲說了一句:“誰把她們安排一起的。”又沖門外面喊了一聲:“把小張叫來,端杯熱水。”
曾曉琴從聲音聽出來,這是給自己打電話的警官。她主動開口:“劉警官對嗎?我是曲韻之,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父母現在哪裡?”
一個年輕的女警端着一杯熱水進來了,應該是劉警官剛才喊的小張。她接手照顧曾曉琴,用安撫的語氣說:“曾老師,您先喝杯熱水。”
劉警官朝曲韻之點點頭:“你跟我來”,然後和年輕的高個子警官走了出去。曲韻之趕緊跟了上去,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曾曉琴,她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
劉警官把她帶到一間會議室,讓她坐下,也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先喝點水”。
“我姓劉,劉忠民。這是我同事,高景林警官。”劉警官指了下高個子的警察。
曲韻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等着他說下文。劉警官卻停下來,像是在整理思路,考慮如何對她開口。
“劉警官,我家裡暫時沒有其他親人可以過來,我已經十九歲了,可以獨立處理事情,你說吧。”
聽完曲韻之的話,劉警官看了她一眼,眼神很複雜。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我們接到江岸西苑小區的居民報案,說是小區發生了爆炸,引起了火災。我們作為屬地民警,第一時間出警,趕到了現場,消防比我們先到,已經在救火。火被撲滅以後,發現爆炸源頭是12棟1601室,也就是你家。”
劉警官頓了頓,看了下曲韻之的反應,轉頭對同事說:“小高,你出的現場,你把現場消防反饋的信息以及其他情況和曲同學說一下吧。”
曲韻之平靜地聽着,此時稍微轉了下方向,看向了高警官。
高警官清了清嗓子:“消防滅火以後,在12棟1601室發現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已當場去世。因為爆炸,身體損毀有點嚴重,面貌特征無法辨認。調取了物業信息後,得知業主是曲恒和蘇婉茵,所以一開始推測現場遇難者是他們倆位。”
曲韻之眼睛睜得很大,什麼反應也沒有,彷佛聽到的事情和自己無關。
人類的身體有自我保護機制,當遭遇巨大的不幸時,人在第一時間總有種不真實感,覺得這些事情和自己沒有關系,這都是在避免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崩潰。
警察見多了突然收到噩耗的遇難者家屬,知道曲韻之暫時還沒反應過來。兩位警官對看了一眼,劉警官示意高警官繼續。
“消防根據現場情況,初步判斷這是一場人為制造的爆炸,所以我們馬上通知了市刑警隊。他們到場後調取了小區和樓棟的錄像,發現你的父親,曲恒,在爆炸前十幾分鐘乘坐電梯到達地下一層的車庫,開車離開了江岸西苑小區。所以現場的男性遇難者不是他。”
曲韻之聽到曲恒不在現場,臉色有些動容,張嘴想要發問。
劉警官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先聽高警官講完。”
“刑警隊調取了今天更早的錄像,看到今天中午十一點多,一男一女進入該小區12棟,乘坐電梯到達16樓電梯廳。這棟樓一梯三戶,走廊裡沒有攝像頭,看不到他們進了哪一戶,但是過經過走訪後證實,去的應該就是你家,1601室。”
“對人像進行比對後,認為女士是你母親蘇婉茵,男士是剛才那位曾曉琴老師的丈夫,路蜀生。現場的遇難者暫時認定為他們兩人,後續還需要進行屍檢,法醫會取檢材進行DNA對比,最終确認身份。”
曲韻之閉了閉眼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淚水卻像決堤一樣,從她的眼睛裡狂湧而出。
高警官暫停下來,從桌子上拿過紙巾盒,推到曲韻之面前。
曲韻之抽了一張,擦了下臉上的淚,問了一句:“我父親現在哪裡?”
劉警官輕歎了口氣,“刑警隊在錄像中看到他在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出現在12棟16樓的電梯廳,推測他是開車進入的小區地下車庫,然後從車庫坐電梯上樓。下午一點多,他再次出現在電梯廳,乘坐電梯離開。下午一點四十分,1601室發生了爆炸,并引起了同層及上下樓層的火災。”
“我們通過戶籍檔案,調取了你的信息,我聯系的你,是想問一下你是否知道你父親的去向。在通話過程中,武江區的派出所發來消息,他們在武江區一個在建樓盤找到了你的父親,他已墜樓身亡。”
曲韻之聽到最後一句,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蔓延上來,她渾身發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劉警官。
“你在說什麼?我爸,我爸不是離開了爆炸現場嗎?他怎麼又跑到工地去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劉警官看着她,同情這個突然遭遇家庭變故的女孩。“刑警隊初步推測是自殺,具體結論要等現場勘察和法醫鑒定之後。”
生日聚會結束後的這兩周,曲韻之對蘇婉茵和路蜀生的關系已經有了清晰的推測,也預見到這件事早晚會爆出來。輾轉難眠的夜裡,她深深唾棄這兩個自私的男女,對于他倆的結局,她雖難過,但也痛恨。
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曲恒最終選擇這條路。她想到爸爸最後發給她的短信,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
複雜的情緒沖擊着她。
她後悔,如果她能在那天之後直接去找曲恒商量,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痛恨,為什麼他們誰也不為她考慮?一個隻顧自己快活,一個這麼決絕地舍下了她?
她害怕,兩個家庭,就這麼散了,她怎麼去面對曾阿姨?怎麼面對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