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有着白色的圍擋,阿斯翠亞坐在角落裡,頭頂是躍動的燭光。瑟蘭迪爾在她的面前走來走去,一邊和近衛交代着什麼,一邊多次命令她坐回椅子上。
可她突然萌發出了執拗,一句也不肯聽。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感受着身體的一半被完全抽走,感受着心髒的血液慢慢凝固,直到——
“我猜你私自跑出來,不是為了什麼戰鬥。”瑟蘭迪爾站在精靈的面前,高大的陰影将她全部籠罩,“在影響你的事物……你可知是什麼?”
阿斯翠亞慢慢擡起頭,淚痕使她的面上緊繃,做不出什麼多餘的表情。“戒指。”
他早就料到,而且這戒指不會是普通的戒指。
“魔戒……精靈衆王得其三,矮人諸侯得其七,”瑟蘭迪爾面不改色,“必死凡人得其九。”
“我知道。”她沉默了許久,“還有一枚……黑暗魔君執其尊。”
精靈王的眉頭微蹙,他将帳篷外的近衛遣散,隻留了蘭尼在身邊。他随即轉過身,又一次開口:“至尊魔戒……”
他無法繼續說下去,但阿斯翠亞進行了補充:“至尊魔戒,那個……那個人一直在尋找,最後終于找到的東西。”她并不願意說出“父親”這個詞。
“你見到那枚戒指了?”
“沒有,我沒見到。”精靈猶豫了一瞬,“隻是從一開始,從矮人的隊伍到達林地王國開始……沒有誰告訴我,可我就是知道——那一定是、一定是那枚戒指,就在那個——”
“你怎麼敢肯定?”瑟蘭迪爾突然逼近。
“我……”阿斯翠亞被這話問住了,她确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不過,“我能感覺到,我的感覺沒有錯……因為它曾經屬于我。”
“不。”精靈王直視着她的眼睛,“它不屬于你,從不。”
不屬于嗎?
可在一百多年前,那戒指确實戴在她手上。在暗無天日的洞穴中,在廣袤的平原上,它是她唯一的幸運——那戒指充滿強大的力量,它讓她重新看見、讓她重新聽到、讓她能夠像其他精靈一樣歌唱。
這個生下來沒有得到任何恩典的精靈,卻在魔戒的幫助下變得與常人無異。
阿斯翠亞曾經将這段時光忘了,忘得徹徹底底。可每一晚的噩夢都在喚醒她的記憶,她也漸漸地發現,那戒指帶來的痛苦中……夾雜着一絲絲的甜蜜。
可後來戒指離開了她——這是它自己的選擇,它要去選擇更強大的人。被選中的人總是能回應這種呼喚,在戒指的誘導下,一步步完成它的願景。
角落裡的精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管是什麼,或許它需要我,所以呼喚我……我那時很高興,又有點害怕,還有種莫名其妙的沖動想去證明……”阿斯翠亞的眼中本來全是茫然,此刻卻一點點變清楚,“陛下,如果不是魔戒,那為什麼受影響的是我?”
瑟蘭迪爾無法回答,他沉默着,緩緩閉上了雙眼。
一切,一切都是那個人的錯。
“有幾次,我都要對着那個霍比特人出手。”她将一切都坦白,“我、我以為魔戒就該在他身上,但如果真的在他手中,他早該承受不住——”
可那人的每句話都充滿理智,每個舉動都出于和善。
“或許那人,是個關鍵人物。”瑟蘭迪爾的聲音低沉,“戒指要完成它自己的意志,這需要通過你之手。”
“可魔戒并不在我身上,它怎麼影響——”
熟悉的觸碰傳來,精靈王的手掌蓋在她的眼睛上,沒有了硌人的戒指,可阿斯翠亞依舊感覺到冰涼。不止是皮膚,冰涼的還有心髒。
“我是……它的眼睛嗎?”
“不知道。”瑟蘭迪爾向後撤開幾步,直奔桌上的紅酒,“眼睛長在你自己身上,别來問我。”
阿斯翠亞愣了好幾秒,接着她把臉埋進膝蓋,又一次躲回了悲傷中。
“如果你真有能力做眼線,為何不直接殺了我。”精靈王斜倚在椅子上,“是那戒指覺得……北方的林地王國不具威脅,還是這麼多年來,你都沒忍心動手?”
精靈猛地擡起頭,瑟蘭迪爾同往常一般看着她,仿佛他們在讨論的東西同紅酒進價一般平常。就是這種稀松平常,這種讓人“讨厭”的表情,讓阿斯翠亞覺得周身并不止有絕望。
“再接着說說吧,”精靈王搖晃着手裡的酒杯,左右端詳,“莫名其妙的、想要證明的沖動是什麼?”
這問題很好回答。
“陛下,我想要證明——證明我和那個人不同。”
“和你父親不同?”
“陛下……”阿斯翠亞有些呼吸困難,她想去反駁,卻又并不占理,“您是否說過,我的父親在我眼前。”
“哼,那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瑟蘭迪爾微眯着眼睛,露出一個自嘲似的笑容,“我的女兒不願叫我一聲父親,也不願……好好地坐回椅子上。”
精靈立刻從地面上跳起來,拉過手邊的白色椅子。
可話題并未結束在這裡,因為最初在瑟蘭迪爾的眼裡,阿斯翠亞并不隻是阿斯翠亞——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什麼星女,她僅僅是……故人之子。
所以有些事,就是她該知道的。
“你應該聽過兩個名字,”他輕聲開口,“阿多尼斯、赫爾墨斯。”
“阿多尼斯,先王統治時的一位将領。”阿斯翠亞将王國卷軸上的所有内容都熟記于心,“赫爾墨斯,在加利安老師之前的,您任命的第一位事務官。”
如果是加利安,一定會喜歡這完美的答案。可瑟蘭迪爾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因為他從前就叫她弄清自己的來曆,可現在看來,這孩子隻弄了個一知半解。
又或者說,她真的不願去追憶。
“現在把他們好好記住,一位是你的祖父,一位是……你真正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