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凝固的夜晚,風都吹得稠密。寒冷将馬上的兩隻精靈包裹,争搶着擠進一切空隙。阿斯翠亞的雙臂收緊在萊戈拉斯的腰際,颠簸使左肩的疼痛越發難以忽視。
博格騎着個頭最大的座狼,慌忙追趕前方的隊伍。“攔住他們!”幾隻半獸人降低了速度,主動落到了首領的身後。
坐在前面的萊戈拉斯發出一聲悶哼,阿斯翠亞才意識到自己的用力。她要松開手臂,左手卻突然被抓住。
「抓緊,拔刀。」這位殿下的聲音像在宴會上唱歌一樣溫柔。
黑發精靈用右手将他背後的刀拔出,精靈刀的鋼刃反射着寒光。「萊戈拉斯,我看不見!」說出這話時,前面的精靈已經拉開了弓。
風聲響起,一擊即中,前來幹擾的半獸人立刻倒下。阿斯翠亞将刀向右方刺出,座狼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左眼頓時鮮血橫流。粗糙的缰繩被塞進她手中,萊戈拉斯毫無征兆地翻身下馬——
「赫伯!」她輕輕收緊缰繩,白馬的速度變得緩慢。
等後方的幾個半獸人都被消滅,阿斯翠亞伸出空閑的手。左肩感受到一陣拉扯後,金發精靈坐到了剛剛屬于她的位置,将精靈刀也一并拿了過去。
「左手握住弓把,」萊戈拉斯又遞了一張弓出去,「取箭——拇指食指夾住箭尾,其他手指放松。」
溫熱的氣息打在阿斯翠亞耳邊,與這個讓人難過的夜晚截然不同。諸神在上,她實在是用盡了全力去聽,可注意力還是難以集中。阿斯翠亞隻感受得到手上的觸碰,那是身後的精靈在一點點地糾正着她的手勢。
「搭箭——箭搭在弓弦上,箭尾貼緊……對。」萊戈拉斯的左手放在前方做輔助瞄準,「先輕輕拉弦,對準目标……對,适應赫伯的速度和上下颠簸……開弓——」
阿斯翠亞猛地拉滿弓,手肘向後,毫不意外地撞到了什麼——她身後隻有萊戈拉斯,而那個精靈又是一聲悶哼。
「你怎麼了!」
「……沒事。」他的語氣有些猶豫,「算準距離,看準了松手——偏了!」
話音剛落,羽箭就紮在了半獸人的肩上。它從座狼背上滾落,被萊戈拉斯一刀終結了性命。
「再來!」
遠方的長湖鎮内,矮人奇力悠悠轉醒。他又看見一抹紅色,和太陽一樣的紅,和心髒一樣的紅。傳說矮人的孤山中,有無數種美麗的寶石,但可能這輩子……奇力隻會喜歡紅寶石了。
陶瑞爾感受到指尖的接觸,莫名的戰栗傳遍全身。她聽到奇力那真誠又直白的請求,卻有種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間——精靈走到窗邊,鎮上開始喧嘩,每家每戶都打開門窗。但這白日一般的景象裡,卻不見萊戈拉斯和阿斯翠亞的身影。
遠處的孤山雲霧散開,隐隐發光的洞口預示着巨龍的蘇醒。
「他是博格,我認得它——亵渎者阿佐格的孽種。」
兩隻精靈一路追到長湖鎮的最邊緣,再往前就是危險的灰色山脈,傳聞那裡有巨型半獸人和其他未知的邪惡生物。博格終于是追上了部隊,混進成群的座狼中逃離此地。
「這些半獸人和其他的不同,」萊戈拉斯動作緩慢地跳下了馬背,「他們的徽記,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赫伯。」
白馬跪下了前腿,這使得阿斯翠亞的雙腳輕易就能着陸。交手時她看到過那些徽記,卻并沒格外關注。現在經過提醒,她倒是想起來了:「貢達巴德,迷霧山脈極北端的半獸人堡壘。」
「你知道些什麼我都不覺得奇怪了。」萊戈拉斯靠着樹幹坐下,胸口的疼痛使他皺起了眉。赫伯走過來,将頭貼在他臉邊,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将疼痛轉移。
阿斯翠亞跪坐在地上,右手去撫摸白馬的背脊,「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足夠了解我,所以我需要時他就會來。」
他這樣說着,目光卻看向對面的精靈。阿斯翠亞從來不會和誰對視太久,也從不會對着一樣事物發呆——除非她需要。這其中的原因萊戈拉斯很清楚,這是瑟蘭迪爾和曾經的冕下教給她的,教她如何控制自己的眼睛。
或許阿斯翠亞的箭總是會偏,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她此時看着他,在月光下,在無人的岸灘上。阿斯翠亞還是像窗邊的一幅畫,但這次畫裡的主角給了觀賞者所有目光。萊戈拉斯見過兩千多年的春去秋來,但在此刻心跳漏了一拍。
“原諒我……”他想說什麼,卻被一塊絹布按了回去。
阿斯翠亞在剛才盯着他臉上的血看了許久許久,但怎麼回憶都覺得——和博格對決後,那鮮血是從左邊流出來的……
難道是因為她那一下拉弓?
“這傷……不是我的敵人能造成的。”萊戈拉斯說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好像這真是什麼很好笑的事似的,他都笑得咳嗽了。
“您别笑了,”精靈按住他的頭,格外用力地在他臉上擦了最後一下,“這一道傷都夠陛下處我的罪了,大概比私逃的罪還重。”
要是她的箭能準一些就好了、要是能像陶瑞爾一樣應對多個敵人就好了、或是能像嘉維爾一樣敏捷……如果她不來,或者是叫陶瑞爾來,萊戈拉斯就不會受傷。
雖然這位殿下穿着秘銀甲,傷得也并不嚴重,但在阿斯翠亞的印象中——萊戈拉斯應該是和傷痛不沾邊的。
為什麼?
這是朋友間的擔憂嗎,雖然萊戈拉斯總是用“朋友”定義她?是讓前輩負傷的愧疚嗎,雖然阿斯翠亞總這樣闡述自己的敬畏?她清楚地知道——
不是,不是,都不是。
阿斯翠亞不懂得愛,但如果她自認膚淺,就可以像嘉維爾一樣把這種感情叫做喜歡。可是……喜歡嗎?同林地王國的那幾隻精靈一樣嗎?可她怎麼能對這位像星光一樣純潔的殿下,動并不純潔的心思?
他對阿斯翠亞這樣溫柔,一百多年來他真的将她當做親人、朋友,她呢——不“純潔”的并不是她的心思,而是她。
一個連精靈的恩典都被剝奪的阿斯翠亞,這是……這是永遠、永遠、永遠的噩夢和處罰。
在一切罪名都被洗清之前,她怎麼能把這些帶給他?
黑發精靈又低下頭,萊戈拉斯把這當做沮喪,“為什麼?”
“您在問什麼。”
“我沒在問,我在擔保——不會讓他處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