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寂靜,四周隻剩火焰在劈啪作響。在這樣的安靜裡,阿斯翠亞偶爾能聽到些守衛們的竊竊私語,還有宴會上那些小鬼們歡快的笑聲。
她或許該繼續唱了,但沒人告訴她要一直唱下去——就像阿斯翠亞本來該獨自呆在這裡,可萊戈拉斯卻總說“沒人說過你必須一個人”。
“它們全都留在多爾哥多了,”萊戈拉斯冷不丁地說到,“那些銀質的骨架,水晶的燈罩……全都被遺棄了。”
遺棄。
阿斯翠亞明白這個詞的來源——“如果哪天我真的去四處遊曆,一定會學會怎麼做的。”她很少說這麼一定的話,“至少做出個差不多的。”
“送給我嗎?”
“嗯,送給你。”即使她知道這大概不能實現,“别急着謝我,燈還沒送到你手上。”
“那謝謝你願意聽我講故事,這些……講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萊戈拉斯看向阿斯翠亞的眼睛,那裡依舊沒有陶瑞爾說的星光,但他能看見另一種光——是火的光還是月亮的光?
似乎都不是。
像是在清晨時刻,書頁上的泛起的柔光。她的眼神也不像任何一個活潑的木精靈,這隻諾多精靈總是像書一樣安靜……高興時安靜,痛苦時也安靜。
“什麼時候講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您全見過了,我并沒有什麼額外的過去。”阿斯翠亞始終将右手蓋在左手上,那裡有一道褐色的痕迹,“如果非要我再說點什麼——”她露出一個笑容,一個從前隻會被嘉維爾看到的表情。
“萊戈拉斯殿下,謝謝您。”
萊戈拉斯總是會回以微笑或是借此開個玩笑——大多數時候會選擇後者,因為他始終覺得阿斯翠亞對自己太客氣。她不像個鮮活的人,卻像一本有問必答的書。
不像個活着的精靈,卻像是逝去已久的先民。
萊戈拉斯無數次希望她能自由地笑或是哭,自由的,至少是自我的——可他希望觸碰的真實,至今都沒能成功。不僅如此,于是密林的樹葉落了幾十次,他還是不明白——
望向他眼睛的阿斯翠亞,到底有多感謝。
又一年的星光盛宴結束了,阿斯翠亞總在這個相同的時刻松一口氣。并不為别的,隻為萊戈拉斯還在這裡。
冕下每天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回憶過去。那個夢裡她總是孤單一人,周圍立着驚悚的黑影。她感覺手腳發麻,頭腦也難以清晰。她見到瘦骨嶙峋的怪物,四腳着地……
它嘴裡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雙目突出又渾濁。它會将腥臭的魚肉含在嘴裡,将鮮血淋漓的野兔一口吞下。它在洞中四處遊蕩,它在尋找她。
可怪物并不是多可怕的存在,那些兜帽的黑影也僅是帶着死亡的氣息而已。最讓阿斯翠亞恐懼的,是那個被綁在石頭上的人。他的左手缺少一根手指,切口上的鮮血混着泥沙。
她不認識他,可他一直在呼喚她。
他擠出虛僞的笑,虛弱地揮動完整的右手。可阿斯翠亞沒法到達他身邊,現實世界的一切都像是虛影,似乎那些幽藍色的靈魂、黑暗的身影——現實中不可見的一切,似乎他們才是真的存在。
而那些回憶裡的明亮的影子——站在陽光下的嘉維爾、穿越整片密林去看星星的陶瑞爾、坐在她背後的萊戈拉斯……他們從來就沒來過,他們是不可見的。
可為什麼這些就不能是真的呢?
每到這時,阿斯翠亞就感到更大的痛苦。雜亂的聲響充斥耳邊,眼前的畫面層層疊疊,她再也看不清任何。但手上的刺痛會拉回她的理智,夢中的她猛然低頭——
那絕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金,流光溢彩、堅固難摧。它被打造成圓環,卻有着最強力的漩渦。這枚戒指套在她的拇指上,似乎原本就生長在那裡。
可阿斯翠亞卻要用力去将它拔下,鮮血從戒指下湧出,她一時分不清——手上的究竟是自己,還是這枚魔戒?
戒指被摘下的一刻,夢境戛然而止。
“救我——”
是熟悉的日光,熟悉的鳥鳴聲,熟悉的窗邊……熟悉的那面鏡子。遠處的平原上,那些馬兒依舊在奔跑,似乎什麼都和從前一樣。但阿斯翠亞能聽到一種呼喚,這聲音從未傳入耳中,卻是浮現在她眼前。
她想到一種不好的未來。
“冕下,”門上傳來三聲敲擊,輕快卻又笃定,“冕下!”
“稍等——”阿斯翠亞迅速從床上翻下,抓起椅子上的外披,“是誰?”
“我,辛西娅!”
木門被推開,滿面笑容的辛西娅出現在阿斯翠亞眼前。她還是像小鹿一樣歡快,可說出的話卻讓阿斯翠亞愣在了原地。
訂婚——是她要出去玩的意思嗎?
“我實在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主持同齡人的婚禮。”
“是訂婚、訂婚,這隻是一種約定,懂嗎?”嘉維爾在一旁小聲嘟囔着。
“那也差不多了,”阿斯翠亞看着兩人低垂雙眼,默誦石闆上的箴言,“精靈終身隻會有一個伴侶,除了死亡,什麼也不能将他們的靈魂分離。”
“别總是站在那裡背書,小家夥。”嘉維爾說,“這樣顯得你死氣沉沉的——蘇拉納的事解決了嗎?”
“早就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
“當然是拒絕,我隻喜歡作為朋友的蘇拉納。”阿斯翠亞兩隻手握在一起,将聲音壓得更低,“你不該在這裡讨論這些事的,先靈們對這些不感興趣。”
“你怎麼知道不感興趣的?”嘉維爾沒有一點嚴肅,“他們在死前就愛聽八卦,死後怎麼可能——啊!”
阿斯翠亞從不輕易動手,除非迫不得已:“先王也葬在這裡。”
嘉維爾終于把嘴閉上了。
終于到了最後一步,辛西娅和她未來的丈夫交換了信物——這信物必須來源于他們自身的工作,于是辛西娅送出了一根樹枝,密林中的樹枝。
阿斯翠亞記得,這是她托萊戈拉斯帶回來的。這事不怎麼難,但似乎困擾了那位王子很多年,或者說,這唯一一次要求被記了很多年。
相信這件事也會在未來困擾嘉維爾很多年——要知道,讓剛看過交換訂婚信物的他去看萊戈拉斯遞來的樹枝,那沖擊力是巨大的。
“隻是又一個五年了而已,嘉維爾。”
嘉維爾并沒說什麼,不是他想不到說法,而是因為這地方确實不允許。他僵硬地行了個禮,拽着阿斯翠亞的胳膊往外走,隻留下疑惑的萊戈拉斯在原地。
“萊戈拉斯殿下!”
“原來你請假是為了這個……祝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