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被一群人環繞着,楚扶暄作為話題焦點戰戰兢兢,擔心哪裡應付得草率,暴露了他和祁應竹的問題。
他從而興緻缺缺,用筷子撥了撥米粒沒怎麼吃,到了晚上因為一直繃着,也不會覺得餓。
之後沾了枕頭,精神猛地放松下來,他暈暈乎乎地不舒服,不過這種感覺非常隐約,很快被困意覆蓋。
楚扶暄今晚做夢的時候,最開始就切實地意識到了虛幻,這個場景他曾經夢到過無數遍。
“該你啦,Spruce。”有人推了下他的後背,喊他的英文名。
楚扶暄抱着一沓紙質資料,望着不遠處的演講台,機械性地往前幾步,再把稿子全部放在了桌上。
許多評委明裡暗裡地投來打量,胃是人的情緒器官,他覺察到那個部位似乎絞着陣痛起來,但行動沒被影響,他眼睜睜看到自己脫稿走到演講台前。
PPT打開了,熒幕投映着他做了一季度的成果,結構和數據很精準,連排版都漂亮得挑不出錯。
可台下為什麼還在閑聊呢?他初來乍到,無助地怔了怔。
沒什麼的,不會有事的,楚扶暄此刻默念着,不過是一點點風浪而已。
然而站在台上的楚扶暄眼神微顫,尚沒有完全褪去稚嫩,捏緊了電腦的藍牙遙控器,用力到指尖有些泛白。
有人審視他,表情的輕蔑和質疑不加掩飾,也有人議論他,竊竊私語地聽不清是在講什麼。
在場沒幾位與他是同種膚色,楚扶暄一出現就屬于異類,望着滿堂千奇百怪的面孔,蹿起的寒意從腳跟蔓延到了脊背。
“那次是不是他?”他捕捉到幾個人竊竊私語,“帶了夜宵便當,我當時有聞到,還問了是誰在吃東西。”
“你哪是問啊,說得那麼大聲,到處講哪裡來的味道那麼大,他現在點沙拉外賣了。”
“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我覺得河粉很刺鼻,而且辦公場所嘛……”
“搞得你少煮泡面了一樣,他都沒加醋,這個有醋才好吃。”
底下自顧自議論,主持示意楚扶暄準備彙報,這是他第一次公開述職,他本該緊張到出汗,但手心冰涼,冷風似乎能穿透胸膛。
楚扶暄按照事先模拟的那樣,圍繞投影上的内容開始發言,那些聲音沒有消下去,也沒有誰出來阻止,不知道有幾個人在擡頭看數據。
會議廳裡空調常年開得很低,楚扶暄披了一件外套,可他現在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自己哪裡做錯了嗎?像是體内某塊骨頭錯了位,由此震顫、疼痛、凹陷,缺口處填什麼進去都沒有回聲。
他忽然閉上了嘴,沉默地把PPT往後翻,不顧其他人的聲音越來越嘈雜,直接翻到最後幾頁。
回憶到這裡,楚扶暄能夠預支事情的走向,但與以往不同,他莫名感到身上一重,内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被這份重量壓着,他反而騰起一股燥熱,心髒狂跳之際,身體被記憶支配,手指靈活地彈了話筒一下。
嗡——!
周圍音響發出尖銳的蜂鳴,四周一下子落入死寂。
楚扶暄本來望着投影,現在終于向衆人側過頭來,這張亞洲面孔格外精緻,目光又輕快又明亮,看着大家驚慌到紛紛凝固,忽地彎起了眼睫。
“我是以為話筒壞掉了,原來有聲音啊。所以你們能聽到嗎?”他音色悅耳。
所有人沒能緩過來,詫異地盯住楚扶暄,一時間啞口無言。
坐在前排的高管則是換了個坐姿,似乎終于打算好好傾聽,前傾着十指交叉,想要看他如何收場。
楚扶暄說:“看來大家都聽得清,那前幾頁的自我介紹就跳過吧,幹脆向大家簡單地概括下。”
現在放映的這頁是流水對比,這個季度飛快地疊代了三次大版本,淨盈利增長得很誇張,其中他主導的部分占了大頭,這些統計足夠讓衆人咋舌。
看着這份連軸加班熬出來的成績,他頓了頓,笑起來:“第一次正式見面,可能有些同事早就知道我,因為我開價苛刻,沒少分走蛋糕。”
話音落下,頁面切換到下一張,别人甚至來不及為他騰起怨氣。
年紀輕輕的楚扶暄頭也不回,懷着意氣醞釀了片刻。
靈魂陷入過往的零碎片段,和夢中軀體一同說出這句話:“不過各位花得特别值。”
誰料得到他一度握得那麼牢固、那麼珍惜的東西,不過五年續簽合同,結果是自己主動松開之前積累的所有?
楚扶暄飄忽想着,繼而有嘈雜的嬉笑時遠時近,使得他掙紮地睜開了眼睛。
驚醒的滋味不太好受,尤其他還被迫觀賞了一遍陳年舊事,楚扶暄很悶地喘了兩口氣,繼而警覺地屏住了呼吸。
屋内遮光窗簾嚴絲合縫,與外面的太陽割裂開,他悄無聲息坐起身,眯起眼看向電動躺椅。
借着昏暗的光線,那邊沒有祁應竹的蹤影,大概是先一步去吃早飯了。
楚扶暄确認個人領地沒有被侵犯,又恢複成懶洋洋的架勢,靠在床頭揉揉眼,很松散地打了個哈欠。
然後他穿上拖鞋扯開簾布,才發現那條毛毯蓋在床上,估計祁應竹起床的時候丢到了自己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