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半見膝蓋沾上污泥,李老太問他新衣服怎麼不知愛惜,他不理人,她們也不多說。王嬸子的小兒子幫子也是從家長那兒聽過馮半見,對他呆愣愣的樣子也沒表現出多麼排斥,還說要帶他放炮。
一大一小跑到外邊噼裡啪啦響。
馮半見問:“怎麼感覺她閃閃的?”
幫子回答:“布靈布靈的像金角大王。”
馮半見猛一拍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不小心聽牆角的韓绛紫:“……”
韓绛紫今天畫了個黑金小煙熏,眼皮眼睑帶亮片,熏入味了,很拽很提神。
她自诩化妝技術不說頂尖,也是能看,沒想到還能聽到這種返璞歸真的形容。
不一會兒,周圍的雪松上就積了厚厚一層雪。
半舊不新的氈絨帽疊了層抛物線抛到馮半見懷裡。
“馮半見,你今年幾歲?”
韓绛紫皮膚瓷白,站在雪松樹下好像自帶柔光,細長條的惹眼,遠遠望去,整個人明豔得鋒銳,沒惹半點煙火氣。
馮半見屏住了呼吸,隻剩下雪落枝頭的輕響。
半晌,他掰着手指算,認真地說:“實24,虛25,晃26,毛27。奶奶說過完年就是大人了。”
韓绛紫先前隻是懷疑,現下啞口無言。
但凡懂點微表情,就知道馮半見沒在說謊,條理清晰,語言簡潔,帶點口音也不影響咬字,更沒有無意識的語句重複。
骨子裡流露出的教養。
才見過兩次面,韓绛紫就差不多知道了,這位帥哥腦袋空空。說好聽點是天真,說難聽點就是笨蛋。
疊加起來就是笨蛋帥哥。
話又說回來,笨和蠢是兩個概念,帥能提高容忍的阈值。
韓绛紫眼底參差着人與景的光影,對馮半見彎起嘴角,她又重新靠在雪松幹旁,手搭在堆積的雪人上,眼神毫不隐藏,多了份審視。
“那你什麼時候過生日?”
“我不知道,我是被奶奶養大的。”
“你吃過生日蛋糕嗎?”
放平時,韓绛紫不會這樣失禮地追問,但是他的目光純粹感很強,讓人下意識精神松懈,總想多了解一點。
馮半見錯愕,搖了搖頭:“那是什麼?”
緘默片刻。
韓绛紫目光冗長停留,身後影子被風聲割斷,她雙眼微阖,右手抵着他的袖管虛虛拉扯。
“那我去問你奶奶,送你禮物。”
她找上馮半見,就是貪圖這張臉,又沒有内涵。
韓绛紫像來了興緻,腳步有序往外走,小羊皮靴笃笃作響。
直到——
雪松上的厚重積雪砸下來,韓绛紫被一股推力推到雪地,被人抱着滾了兩圈。
掀睫時,風景退卻,斑駁光影追溯在虹膜裡。
撞進斑駁樹影裡的陽光正揚在他揚起的下颌線上。
馮半見忽然直起身來,笑意從眼底漾開,從她眼皮上取下一顆金色亮片,冷不丁來句:“其實比起金角大王,更像美猴王的火眼金睛。”
指節磨出的繭子正無意識摩挲着那顆亮片。
話題跳得太快,一點旖旎都沒了。
偏偏。
他笑起來像是被風突然擰開的橘子汽水,左側犬齒整整齊齊。
唇邊壓出兩道淺淺的括弧,盛着金箔似的陽光碎屑,連顴骨上的曬痕都跟着生動起來。
韓绛紫脾氣本就不好,現在倒是更加不好,很快,她沉聲說:“從我身上下去!”
在他被這個性情大變的女人吼了一嗓子吼,立馬亂了陣腳,腦子裡一團漿糊。
翻了個身滾到邊上,背對她悶聲悶氣:“布靈布靈的,好看。”
韓绛紫想問,可看着他還挺真誠,又不想找茬了。
人家誇她用玫瑰用星辰,再不濟就是在逃公主,馮半見倒好,非說她像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兒。
如果她真是美猴王,第一個就把他收了。
将算冰釋前嫌,幫子跳出來,驚慌失措地叫:“馮半見,你奶奶暈倒了!我媽不讓我告訴你!”
馮半見肉眼可見地慌了神:“奶奶在哪?”
“來了好多人,這會兒送衛生室了!”
馮半見噌地一下沖出去。
……
村衛生室。
李傲梅剛被村醫号完脈,老人家臉色蠟黃,嘴唇發幹,呼吸都顯得吃力,還沒醒過來。
馮半見趕到看到這畫面,膝蓋一軟,沒站穩跪在病床前,小心翼翼握住奶奶幹癟的手。
他吸了吸鼻子,低聲喚:“奶奶……”
韓绛紫跟着來了,看村衛生室裡頭擠了一大堆人,就近問村醫:“醫生,這什麼情況?”
“沒大礙,人一會兒就醒,接下來别勞累就行。”村醫看了看馮半見,邊說邊歎了口氣:“村裡條件有限,建議家屬帶去大醫院看看。”
韓绛紫吸吸鼻子,呼出一口白汽,拉緊被雪蘸濕的皮草,今天比昨天明顯又低了幾度。
她偏頭看着馮半見,他卻一動不動就那個跪在病床前,不覺得冷似的,拿出挂在褲腰帶上的鑰匙圈,一股腦倒在病床上,然後一把一把地分離,一邊分一邊數。
等他把最後一把鑰匙擺在奶奶身邊,霍然發現了一個令人驚恐的事實:
鑰匙……少了一把。
馮半見抄起鑰匙圈,目光仔細在屋内探尋,并沒有漏掉的。他趕緊又把鑰匙又串回鑰匙圈,像剛剛那樣一把一把數着數串回去。
再數一遍,再數一遍,他總共數了七遍,确實少了一把。
馮半見急得盯着地面團團轉,也沒見有鑰匙掉在地上,他拆的時候很耐心的,壓根沒見有鑰匙掉,可他仍死腦筋跪在地上,趴到床底、桌底、椅子底,每一個小角落都不放過,又摸了一遍自己的褲兜,最後去病床掀開被子,心忙事亂地翻找,照樣無獲。
觸及馮半見那身惹了髒污的新衣,韓绛紫意識到什麼。
她是知道馮半見有多在乎他奶奶,而老人家顯然是老毛病,不是小衛生室能看好的,一拖再拖,隻會加重病情。
姥姥打來電話問情況,韓绛紫正跟奶奶說着,手機那邊忽然傳來韓霜如的聲音:“誰病了?”
“李傲梅,馮半見奶奶,突然暈倒送去了村衛生室,唯唯跟她孫子剛趕到那邊。”姥姥說。
姥姥直接把路堵死了,可機會不會每天都有,韓绛紫不想錯過:“姥姥,馮半見奶奶這病得去清河看吧。”
橫豎就要打聽馮家有什麼困難,姥姥聽出來了,醞釀了半晌,語重心長:“看得起負擔不起。”
韓绛紫并不洩氣。
“要是我看上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