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帶着二人先去一處酒肆買了一壇胡瓊玖最愛喝的蘭生酒，這才折返回小巷。

晏如與她閑聊道：“子衿姑娘，既然城中有許多人失蹤，就無人懷疑是妖怪所為嗎？”

若是多人受害，便可合力求告仙門，想來那什勞子敬仙錢的負擔也能輕些。

“我聽說，我還沒來雁城以前，便有人無故失蹤了，最初鄉親們自然是懷疑是妖邪作祟，于是請附近的大小仙門幫忙，當時也确實抓住了些許妖物。”

愈是臨近巷子，子衿的腳步便愈是緩慢，她尚且稚嫩的面孔上籠罩着一層過于濃厚的陰雲，顯出一番不堪摧折的頹靡來。

她語聲随着腳步漸漸放緩，腳步又随着語聲漸漸停滞，乃至于最後說一句，才拄拐走一步。

晏如與南月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跟着。

五六個蹲在路旁玩螞蟻的小孩見到她，發出“咯咯”的笑聲，清脆的童謠在子衿的話語間穿梭。

“小瘸腳，穿綠襖，一高一低不能跑；小瘸腳，上花轎，拐杖打人不能要…”

若是往日，子衿已經使着拐杖追過去打人了，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刺人的童謠與紛亂的思緒撞成一團，将她定在原地，面色愈見戚戚。

她身旁，是嘲笑她的人，她家中，是對她很好的妖怪。

可是，可是妖怪恐怕殺了人啊。

晏如觑着她的臉色，旋即又将目光轉向那群孩子，忽而對二人道：“等我一下。”

她說着，從荷包裡摸出銅闆，在附近的小販那買了點糖果、蜜餞，最後來到了那群孩童面前。

“想不想要？”晏如晃了晃手中的紙包。

孩子們眼睛直溜溜地看着紙包，脆生生道：“想！”

“行啊，”晏如笑道，“跟我學首童謠，你們一起從街這頭唱到街那頭，這些就是你們的了。”

晏如琢磨了一會，現編了幾句沒什麼韻味的童謠，然後讓小孩們複述了一遍，見大差不差，便利落地将糖果、蜜餞給他們了。

她重新向子衿他們走去，她身後，重新響起清脆的童聲。

“小寶寶，唱歌謠，不曉詞意隻弄巧；小寶寶，笑朝朝，何處學歌不知道…”

孩子們分着糖果，嘻笑打鬧着，唱得比剛才那段還要大聲，并不覺得這詞有什麼不好，隻是興高采烈地唱着他們新學來的歌謠。

“仙門抓住了妖物，然後呢？”

晏如将剩下的一包蜜餞給了子衿，繼續了方才的話題。

子衿正聽着那童聲兀自出神，冷不丁被晏如一問，先是一愣，而後想了想，才繼續道：“雖然抓住了妖物，可是次數多了，鄉親們也吃不消，漸漸便隻有有錢人家偶爾會請仙門出手，其餘的若是被妖怪害了，要麼便是請路過的散仙幫忙，要麼便是自認倒黴。”

有道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貧苦人家一年到頭也賺不到幾個銀子，還得想辦法用這點錢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開銷，平日有個小災小病的，連延醫問藥的錢都未見得能拿出來，何況是高昂的敬仙錢。

那些錢，在有錢人眼中或許不過爾爾，然而在捉襟見肘的百姓眼中，便是他們的活命錢。

沒了這些錢，也便沒了命，與其花錢保平安，不如得過且過，偷來一天是一天。

說話間，三人已是走到了巷口。

“二位仙師，如果我義兄當真是妖怪…倘若他不算十惡不煞的話，”子衿低着頭，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拐杖，猶猶豫豫地道，“能否請二位留他一條性命？”

“此事我等隻能盡力而為，若你義兄奮起反抗，局面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南月沉吟片刻，最終隻得委婉道。

人妖本就殊途，何況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于人倫而言天經地義，若這妖怪當真殺了人，要如何才算“沒有十惡不赦”呢？

“…子衿知道了。”

終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胡瓊玖對子衿再好，可他若是殺了人，那子衿也決不能留他在城中繼續濫造殺孽。

最終，南月與晏如繞到了子衿家後門，另作準備。

而子衿則立在家門前，深吸一口氣，“吱呀”一聲，推開了破舊的木門。

小院中栽了一棵梨樹，此時春日将逝，如雪的梨花堆積滿地，為原本樸素的屋舍添了一股别樣的風緻。

“你這丫頭，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正在廚房忙活的胡瓊玖聽到推門聲，探頭一看，見是子衿，他眉頭一挑，很是意外。

此人雖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衣衫，然而模樣身姿卻卓爾不群，甫一路面，滿院梨花都黯然失色，眼尾一勾，這破舊的茅舍又瞬間蓬荜生輝起來。

“外頭日頭大了，待不住。”

可惜胡瓊玖長得再好，此刻子衿也無暇欣賞，她兀自壓下紛亂的心跳，狀似随意地道。

“你不會真的是會情郎去了吧？”胡瓊玖将頭縮了回去，一邊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一邊揚聲道，“要是真有，記得帶過來讓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倒黴，願意娶你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丫頭。”

子衿：“…”

胡瓊玖三兩句話的功夫不僅有效地平複了子衿的心跳，甚至還拱出了一點火氣來。

她當即道：“本姑娘貌美如花，别人看得上我，我還未必能看上他呢！”

“是是是，姑奶奶你貌美如花，可你這貌美如花能當飯吃嗎？”胡瓊玖沒好氣道，“這一年來您那十指都沒沾過陽春水，再這樣下去，過兩年是不是還得小的伺候您用膳啊。”

“讓你伺候是你的福氣，”子衿“哼”了一聲，“除了我，誰還願意讓你伺候。”

胡瓊玖氣笑了，鍋鏟與鐵鍋碰撞間當啷作響：“姑奶奶，就算小的以前做的飯是沒人敢吃，但那已經是以前了，反而是您老人家，以前做飯沒滋沒味，現在還是沒滋沒味，你這日子是過到狗肚子裡了嗎？”

“這說明姑奶奶我有始有終，”子衿說着，掌心摩挲過酒壇，“不像你，反複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