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子衿正欲說話,倏而又想起什麼,貝齒輕咬紅唇,呐呐道,“不知二位大人需要敬仙錢幾何?”
雁城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城池,當地亦有大小仙門管轄,隻是那仙門平日收取歲貢是一回事,要請動仙門内的仙師降妖除魔則是另一回事。
後者需要再額外出一筆敬仙錢,且不是小數目,是以子衿有此一問。
她這句話顯然涉及到了晏如的知識盲區,晏如隻好示意南月回答這個問題。
南月不暴露本性的時候,還是很正常的,當下淺淺一笑道:“姑娘看着給即可,道法自然,不必強求。”
子衿聞言立即解開自己繡着梨花紋樣的荷包,荷包帶着淡淡的甜梨香,裡面裝滿了碎銀、銅闆。
她期期艾艾地問:“那…這些夠嗎?”
子衿說這話時,雙頰微紅,目光閃爍,顯得很是底氣不足。
晏如打眼一掃,這一荷包的碎銀雖然不多,但也不少,根據這小姑娘的衣着打扮來看,她怕不是把自己能拿出來的錢都拿出來了。
“綽綽有餘了,”南月感受到了子衿的誠意後,并沒有伸手去拿銀子,而是問,“不知姑娘為何事而來?”
子衿看了看四下,有些為難道:“二位仙師,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晏如點點頭:“那我們先進城?”
“不,不要進城,”子衿疾聲否決了這個提議,迎上二人詫異的目光,這才緩了緩語氣,道,“不如…我們就在城郊尋個僻靜處說吧。”
二人雖覺有些奇怪,但總歸無可無不可,于是便跟着子衿,來到了一處林蔭下。
晏如扶着子衿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子衿迎着二人的目光,十指無意識地交纏在一塊,好一會,才緩緩道:“我叫子衿,我的義兄叫胡瓊玖,我懷疑…他是個妖怪。”
南月:“為何會有如此懷疑?”
晏如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也沒見過真的妖怪,于是沒有貿然插話,隻是旁聽。
“他近日一次醉酒,無意間露出了一條尾巴,我正巧看見了,絕沒有看錯,”子衿的聲音略微顫抖,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才接着道,“而且,這些年,城中消失了不少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所以,我懷疑,這一切與我義兄有關。”
南月沉吟片刻,正色道:“你與他相識多久了?他為何會成為你的義兄?”
他這個問題問完,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子衿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肉裡,面上時哀時怨,乍驚乍恐,像是驟然被人揭掉了心上一塊痂皮,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傷口來。
南月見她如此,放緩了聲調:“若是不方便說便算了,我們…”
“沒什麼不能說的,”子衿回過神來,苦笑一聲後,緩緩道,“我的老家并不在此地,而是在距此千裡之外的一個小村落,我娘生了我以後,便傷了身體,不能再有身孕,我爹想要一個兒子,是以并不喜歡我,他總是喝酒,喝完以後,就打我娘,也打我。”
子衿睫翼微垂,不去看二人的神色,隻是繼續道:“後來,我娘被打死了,我這條腿也是這樣廢掉的,有一天,我以為我也要被打死了,我的義兄卻路過村子,從我爹手下救出了我,并差點殺了我爹。”
她說這番話時,語氣有種刻意的平靜,唯獨呼吸不複平穩,洩露了她的心緒。
“此後,義兄便将我帶到郊外,但我傷得太重,義兄他不懂柴米油鹽,更不通曉如何照顧人,我差點一病不起。”
子衿說着,唇角的苦笑愈發深重,很多事情,當時身在局中,看得不甚分明,可多年後某一日回想起來,才知絲絲縷縷,環環相扣,終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日這般光景。
“義兄為了給我治病,加之我也想遠離我爹,我們便來到了雁城,迄今已有五年。”
“你義兄可有說他為何要救你?”南月問。
子衿道:“他說他曾有一個妹妹,與我樣貌相仿,隻是他的妹妹早夭,所以才與我結為異性兄妹。”
“我還有一事不明,”南月道,“為何姑娘剛才不敢進城?”
“此事我亦說不明白,”子衿面色猶疑,隻能說出自己的推測,“雁城四面城郭都設有仙門留下的禁制,可以防止尋常妖邪入内,我的義兄從不出城,不知是否與這禁制有關。”
晏如聽得眉頭一挑,覺得這似乎很不合理。
若是這禁制能防住胡瓊玖,那他當年又是如何入的城?若是防不住,又為何從來不出城?難道這禁制是近年來才設下的?
“子衿姑娘的經曆,在下大緻明了了,”南月道,“但仙修有仙修的規矩,若你義兄不是妖物,或者他未曾濫殺無辜,那在下便不能将之如何…姑娘可明白?”
子衿以為他這是拒絕之意,雙眸黯淡下來,低低道:“子衿知道了,多謝二位仙師。”
南月一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沒明白,隻好解釋道:“在下的意思是,我二人需要胡瓊玖傷人性命的證據,當然,肯定不能讓他再去殺個人…是以,為今之計,最快的方法,便是從胡瓊玖口中得到答案。”
子衿有些憂慮地道:“可就算是義兄做的,他也未必會承認啊。”
“無妨,”南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瓷瓶,“此乃真言符水,專為妖邪而設,常人飲之無用,子衿姑娘隻需想辦法讓令兄喝下,一刻鐘以後,自見分曉。”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塊八卦銅盤,指尖運靈,彙成符咒,咒成以後遞給子衿:“此物有我咒術加持,今日之内,若遇危險,子衿姑娘可手持銅盤為盾…剩下的,便交給我二人吧。”
三人接着又詳細地謀劃了一番,一切妥當後,子衿帶着二人入了雁城。
子衿與胡瓊玖住在一處小巷深處,三人才剛走到街頭,便遇一人迎面走來,熟稔地沖子衿寒暄道:“子衿,你今日又出城了?”
那人從鼻梁到右目外眦有一道猙獰的刀疤,生得極高大,站在衆人面前時有種山嶽将傾的壓迫感。
但子衿早已見怪不怪,微笑道:“是啊,王大哥。”
王良的目光越過她,落在晏如和南月身上:“這二位是…”
“他們是途徑此地的道長,我今日在城外被人嘲笑,是他們替我解的圍,”子衿年紀雖輕,但遇事還算臨危不亂,當下鎮定道,“我便帶二位道長進城轉轉。”
王良“哦”了一聲,沖二人拱拱手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