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無為劍會找上你，”易為春聽過晏如的話語，默然片刻，最終笑着搖搖頭，有些感慨，“如此法門若換個人來，當真是門都摸不着在哪，更遑論入門了。”

畢竟閑帝早已飛升，就算是要口傳心授，也無從口傳，晏如此舉就像是通過劍譜與傳說中的閑帝對話——

兩個人站得遠了尚且要擔心語聲不清，何況是隔着悠悠千古歲月？

真不知晏如依此習得的劍法，到底算是閑帝傳承給她的，還是算是她自己編造出來的。

“還是有門的，譬如說這個劍譜為什麼是十二式，每一式又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晏如越說越離譜，聽起來不像是要練劍，更像是要做一個學究，“我翻了些書，發現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十二這個數字，譬如地支就是十二個，或許劍招十二式，就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有關。”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平日裡慣常挂在臉上的混賬懶散、漫不經心都消散了個幹幹淨淨，雖然沒笑，雙眸卻變得亮晶晶的，就像是個在跟人分享糖果的孩子一樣，随性而為，不計得失，隻有滿心不知快樂為何物的快樂。

易為春不動聲色地将晏如的變化收入眼底，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感覺自己就像無意間發現了一個不欲人知的寶藏，唯恐她多餘的舉動會驚動那個“吝啬”的寶藏主人，再不肯讓她多看寶藏一眼。

晏如果然無知無覺地繼續道：“再比如說十二長生、十二辟卦，我仔細對照了一番，這套無名劍法的劍招應當是與十二長生對應的，同時也包含一點十二辟卦的思想，若從這一點入手，無名劍法也可以不止是一套劍法，還可以是一個人的輪回，乃至于萬事萬物的變化，或者說，無名劍法所要傳達的，就是道，而道就是…”

晏如一番話順着說下來，不但講出了自己的發現，甚至隐隐還觸摸到了什麼似的，福至心靈地念出一句話：“雖名得道，實無所得。”

“嗯？”易為春略帶疑惑地看着她。

她當然知道這句話，但她并不明白為何晏如會在此時說出這句話。

晏如：“既然這一套劍法可以是包納寰宇的道，那麼我也可以是承載萬物的道，既然我已經是道，那還得什麼道？此身即是道身，此心即…”

平地一聲驚雷，晏如吓了一跳，話語被驟然打斷。

她猝然轉身，卻見窗外已是狂風大作，烏雲蔽日。

“怎麼好端端的要下雨了…”

她有些納悶，起身要去關窗，然而幾步走到窗邊的功夫，天際又驟然轉晴，仿佛老天爺隻是驟感風寒，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似的。

晏如身後，易為春凝視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又一年陽春正好，杏花姣姣。

晏如與易為春伫立杏花樹下，花落兩肩，香積滿地。

易為春伸手為晏如拂去肩上的落花，淺淺一笑道：“去吧。”

晏如颔首，卻始終沒有挪動一步。

“易姐姐，要不還是你先走吧，”最終，晏如輕扯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要是你不走，恐怕我們今日誰也走不了了。”

“海日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易為春伸手将晏如攬至懷中，輕撫她的背脊，緩緩道，“若是有緣，我們自會再見。”

她說完，又細細看了晏如片刻，二人的目光交彙，四下忽而安靜下來，安靜得像是能聽見每一片杏花落地的聲音。

“走吧，易姐姐。”晏如輕聲開口，打破沉默。

易為春于是垂下目光，徐徐轉身而去。

行至數十步，易為春身後倏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一具溫軟的身軀抱了個滿懷。

易為春眸中春水生漪，撫了撫晏如的手背，輕聲道：“要不，我…”

她本想說她也可以留下來，然而晏如卻從她懷裡擡起頭來，緩慢卻堅定地道：“易姐姐，你走吧，莫要為我耽誤了閉關。”

易為春微歎一聲，但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拍了拍晏如的肩膀，再度離開。

晏如望着她的背影，取出一隻竹笛，幽咽的笛聲随着易為春漸行漸遠，直至那背影消失，笛聲尤自不絕。

…

當晏如懷着半腔愁緒，再度踏入納姜之時，一種恍如隔世的茫然瞬間盈滿了她全部的心神。

不久之前，此處還是溫山軟水、洞天福地，随處可見鳥雀成群、猿鹿不驚。

然而一場禍亂後，春山變作荒山，不過是走路時踏碎一根焦枝，便見林鳥驚心，成群而飛。

有人遠遠望見晏如的身影，立即拿着長矛揚聲道：“是誰？停下。”

晏如怔怔然停了下來：“是我。”

拿着長矛的甘雪持兵器謹慎靠近，待看清晏如的樣貌後，神情一松，快步上前，握住了晏如的手：“晏如！你怎麼回來了！”

“我…回來看看。”

晏如有心想問族人們都還好嗎，然而話未出口，便已咽回，望着這片荒涼的山水，一時間竟想不出一處可堪問詢。

“好，好啊，”甘雪握着她的手，揚聲對山寨叫道：“晏如回來了！晏如回來了！”

她神情雀躍，依稀有當年天真的影子，然而另一隻手卻始終握着長矛，并沒有貿然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