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挑眉,繼續發問:“你們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不是的,嫂嫂,我們隻是…”
段泓話語間十分猶豫。
晏如心頭一動,感覺自己似乎能抓住他們的小辮子,于是趁熱打鐵,用略微嚴厲的語氣道:“你們又惹什麼禍了?”
她在淩雲山莊那段日子,可沒少跟着這倆倒黴孩子一起闖禍,是以有此一問。
段泓是個乖孩子,被她這麼一問,立即就要不打自招。
段澤卻搶先道:“我們告訴你可以,但你千萬不要告訴兄長。”
晏如攤攤手:“隻要你們不拉我去淩雲山莊,我應該連你們兄長的面也見不到。”
易為春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凝視着他們三人。
段澤倏而感覺後背有點發涼,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圍,目光不經意和易為春對上。
易為春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段澤心頭一跳,猛地收回了視線。
他旋即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易為春幾眼,隻見她面色平淡,似乎并沒有什麼不對勁之處。
段澤思忖着,易為春肯定不可能到兄長面前告狀,于是也沒防備她,隻是看着晏如道:“我們不小心把萬載駐顔瓶打碎了,想要下山找人修補。”
晏如“哦”了一聲,心裡沒什麼概念地想,這什麼玩意,怎麼聽着像化妝品?
“這也是鎮莊之寶?”她于是問。
“不是,”段泓苦笑道,“這是兄長新得的仙器,即将成為鎮莊之寶。”
晏如:“…”
貴莊的鎮莊之寶是有什麼詛咒嗎?誰沾上這名字誰倒黴?
“這是幹什麼用的?”晏如好奇道。
段泓:“萬載駐顔瓶以永生玉雕鑄而成,放入瓶内的東西,萬世不敗。”
晏如于是又“哦”了一聲,暗自納悶道,怎麼淩雲山莊就愛整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當寶貝?難不成是知道鎮莊之寶留不住嗎?
那還真挺有先見之明的。
這一下,段家兩兄弟和晏如彼此拿捏了對方一個把柄,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終于沒人提帶晏如回淩雲山莊的事了。
等把這倆倒黴孩子打發走了,晏如這才摸索着轉向沉默許久的易為春,道:“見笑了,這兩兄弟自幼在淩雲山莊長大,上頭又有兄長撐着天,沒吃過什麼苦頭,難免顯得單純。”
易為春重新牽起她的手,淡淡道:“确實太單純了。”
“可不呢,一眼就能看穿…”晏如頓了頓,改口道,“沒眼也能看穿,也不對,沒眼還能看嗎…”
易為春笑了笑,正欲說話,旁邊忽而有人從客棧出來,對同伴道:“你聽說沒有,夏家祖傳的神器離奇失蹤了。”
同伴詫異道:“神器還能失蹤?不會是被人盜去了吧。”
“是啊,好端端的神器怎麼就消失了呢,聽說夏家正派人四下去找呢。”
“真不知是何人趕在太歲頭上動土…”
易為春眼睫微垂,無聲地歎了口氣,而後又恢複了爽朗的聲音道:“别在這光站着了,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嗎?我帶你逛逛。”
…
月挂高樓,花盛枝頭。
晏如坐在窗邊,袖攏一寸春風。
易為春斟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她的右手邊。
“好些了嗎?”易為春問。
晏如嘴角微揚:“我不是有說有笑的嗎?”
易為春:“那我們來聊聊納姜族。”
晏如嘴唇微抿,不說話了。
呷了一口清茶,易為春緩緩道:“晏如,說說笑笑或許能令人愉悅,但我更希望你是真的愉悅。”
晏如眨眨眼:“你不覺得有意思嗎?”
“這世間歡喜千萬重,并非隻有插科使砌一種方式,你明明知道,卻依舊在遷就他人,”易為春道,“但我想告訴你,我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不需要你這樣遷就。”
晏如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若有所思地“看”向易為春的方向:“易姐姐,為什麼你一入夜就跟白日不一樣了。”
“紅塵紛繁複雜,人心變幻莫測,”易為春淡淡道,“面對不同的境遇,自然要帶上不同的假面。”
“為什麼不能是真容呢?”
“因為真容不可輕易示之于人。”
“嗯?”
“就好似人出生以後,便要服衣着裳,至死不能脫下,否則便是失禮…真容若不加修飾,亦難免失禮于人。”
“況且,真容若是一成不變,那終究也不過是另一種意義的假面,”易為春看着窗外明月,繼續道,“但就算一輩子戴着各種假面,個中自有真情實意,喻之于己,示之與人,留待心心相印。”
真容也好,假面也罷,千篇一律或怪誕不經的言行舉止背後,必然有其内在相似的喜怒哀樂,透過千雕萬鑿的假面,最終才顯示出千差萬别的姿态來。
晏如将手伸到窗外,感受指尖流過的微風,歎息道:“我不善與人交心。”
易為春看着她月光下素白的指尖,輕聲道:“人人都有心,不做遮掩即能顯現,所以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又怎麼會做不到呢?”
這世上的大多數事情,總是不學則不會,但不可否認,還有一些事不學也會,譬如嬰兒生來便會哭、吃、睡,反而是後天學習過後,有些人漸漸變得不敢哭、不愛吃、不能睡。
此類人往往不是困于所知甚少,而是囿于所知甚多,乃至于最終不能自洽,作繭而自縛。
然而既是自縛,又怎會解不開呢?
“既雕既琢,複歸于璞,”晏如怔愣着自語片刻,而後收回手,沖易為春的方向拱手做禮,正色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