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一愣,沒想到易為春竟然将她帶到了淩雲山莊附近。
想來段濯仍是沒有放出二人和離的消息,易為春才會想讓她回淩雲山莊。
但是,她與淩雲山莊之間,如何還能用得上“回”字呢。
段濯将她救出了夏家,給了她自由之身,作為回報,她為段濯解了妖丹之毒。
至于中間些許意亂情迷,本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段濯或許對她是有那麼幾分情意,然而晏如先是書信一封,繼而又當面拒絕過他,也算是徹底将人家的一番心意摔了個稀巴爛,無論如何,她也沒那個臉再去段濯面前添麻煩。
斟酌再三,晏如開口,緩緩道:“我此番在外遊曆,并未經外子許可,而是留書一封後私自出山,加之外子日夜為山莊庶務勞心傷身,此等小傷,實在不必再拿出來攪擾他清淨…若閣下不方便照拂我,隻需将我送返納姜即可,在下感激不盡。”
聽着晏如的回答,易為春眸光黯然,聲音卻沒什麼變化,仍是快人快語道:“姑娘說得哪裡話,憑姑娘對我的恩情,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應當的,怎會将姑娘棄之不顧。”
晏如眼下傷勢未愈,且又眼盲,即便想回納姜也是有心無力,聞言隻得再三對易為春緻謝。
易為春辦事很是利索,依着大夫開好的方子,抓了七副藥來,她将其中一副藥材煎好後,用勺子喂晏如喝下。
那藥也不知為何,難喝就算了,味道竟然還與晏如曾經喝過的納姜族醒酒湯有五分相似。
藥一入喉,苦味便從心裡泛出來,晏如一時沒忍住,又落下淚來。
易為春愣了一下,忙将藥放下,輕聲問:“是燙到了嗎?還是藥太苦了?”
晏如搖搖頭,循着記憶,摸索着靠在了易為春肩上,語聲嘶啞。
“冒犯了,但請容我放肆片刻。”
易為春無聲歎息,輕柔地撫了撫晏如單薄的背脊,又将她鬓角的碎發掖至耳後。
晏如的淚霎時落得更兇,她雙手環抱住易為春的脖子,喉頭哽咽出聲。
無聲的淚變成了有聲的哭,如暴雨一般驟然而至,轟轟烈烈,所有說不出的痛心與悔恨,都以這種方式,融入了她的哭聲與淚水中。
古人哭斷長城,哭開棺木,世以為轶聞傳說,然其間真情實意,古今一如,人我無别,若是情癡至深處,自然忘卻己身,更不複山河萬物,又何止于長城、棺木?
晏如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又是何時昏睡過去的,睜眼時眼前仍是一片虛無,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耳邊又傳來窸窣的動靜,進而是一陣腳步聲,晏如聽到易為春輕聲對她說:“你餓不餓?”
晏如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三更天,你睡了三個時辰,”易為春道,“飯菜都用靈力溫着,你想用随時可以用。”
“那便用些吧,麻煩你了。”晏如道。
“莫要客氣。”
易為春将食盒拿來,因顧及晏如身體未愈,給她備下的是一碗熬得濃稠的小米粥和幾樣小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幾樣小菜都很合晏如口味,縱然不知道下一筷子喂給她的會是什麼,但畢竟都很好吃,也就不用多想了。
喂完吃的,易為春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你…要不要喝藥?”
晏如之前喝了一口藥就把自己哭暈過去了,如果不是為了她的身體考慮,易為春其實并不想提及此事。
“喝吧,不要浪費了。”
晏如平靜地點點頭,這一回她拒絕了易為春喂她的打算,自己摸索着接過藥碗,而後一口悶了。
易為春将食盒與藥碗拿走,收拾妥當了,又叮囑她:“剛吃了東西,莫要躺下,仔細傷胃。”
晏如靠坐在床邊,聽着室内的動靜,問道:“易姑娘,你不睡嗎?”
易為春:“無妨,我打坐即可。”
“你在哪打坐?”
“不必多想,打坐而已,我在哪都行。”
想來是因為她目不能視,易為春怕她出了什麼狀況,故而隻好一直守着她。
“易姑娘,要不你還是上來吧,”晏如心中的陰霾忽而散了兩分,往床榻裡側挪了挪,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你我都是女子,應當睡得下。”
晏如半天沒聽到動靜,于是又問了一聲:“易姑娘?”
她内心暗自琢磨,難道自己說錯話了?這位易姑娘莫不是個身長八尺或者身寬八尺的姑娘,自己這番話無意間戳到人家痛處了?
“也好。”
易為春終于出聲,向床榻走去。
“易姑娘莫要見外,你細心照顧我,我感激不盡,”晏如又道,“合衣睡想來不太舒服,你若不嫌棄我,還是脫衣就寝吧。”
易為春腳步一頓,繼而轉向屏風,脫去外衣,這才上榻。
她上榻以後,同晏如并排靠坐,并沒有即刻入睡。
晏如雖然看不見,卻還是下意識偏頭問:“你不睡嗎?”
易為春:“我還不困。”
晏如唇角勾出一點笑意,不自禁靠在她肩頭:“我可以叫你易姐姐嗎?”
“可以。”
易為春上榻以後似乎就拘謹起來了,不複白日說話時的那股熱情和爽利勁。
晏如暗暗反思了一下自己,大概是在納姜待久了,沒了外面的禮儀分寸,見到女子便忍不住碰一碰、貼一貼的,這般流氓做派,别把易為春吓壞了。
她于是又将頭移開,道:“前塵往事我都不記得了,易姐姐若是不嫌棄,可以叫我的新名字,晏如。”
“嗯,晏如,”易為春點點頭,嗓音輕緩地道,“你可以靠着我,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