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且飲且談,室内燭火溫溫,語聲不歇,室外月光泠泠,寒鳥将栖。
“你我相識雖時日尚短,我卻常有相見恨晚之感,想來你亦與我相類,是個不願摻和是非的性子,”白滿川醉意上湧,看着晏如,忽而又歎息起來,“真不知你嫁與段濯,來日是福是禍。”
“段濯…”
晏如說了兩個字,又頓住,拖着沉醉的身體,起身支起窗戶,透過山窗見風凋黃竹,月明天涯,一時竟癡癡然,不複言語。
“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白滿川一隻手支起腦袋,也側目望向窗外,絮絮道,“段濯的資質千古難得,或許閑帝之後最有可能飛升的便是他了,隻可惜他生于此世,又過早為庶務所累,隻怕難得大自在。”
“反正那麼多人都不能飛升,也不差他一個,”晏如呆愣了良久,複又坐了回去,斟滿一杯酒,緩緩道,“如何是飛升的大自在我不知道,但要是時時不知足,必然是不自在的。”
“說的也是。”白滿川醺然一笑。
晏如拿出竹笛,伴着窗外秋月,吹響一曲忘了在哪聽來的無名小調,被秋風一吹,幽咽餘音便散落在了深山不知處。
隐約間,晏如似乎聽到白滿川問她日後有何打算,至于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她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這一夜喝到多晚,白滿川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晏如通通都不記得了,第二日睜眼之時,她隻覺頭痛欲裂,恨不得把自己敲暈再睡一覺。
她緩了好一會,才慢慢坐起,屋門吱呀一聲響,是南葉走了進來。
“诶呀,你醒了,正好,快把這個喝了,”南葉拿着熬好的湯藥走進來,坐在晏如床頭,“昨日你吐得厲害,想給你灌醒酒湯都灌不進去呢。”
晏如尤自頭暈地接過那碗納姜族特制醒酒湯,緩緩道:“辛苦葉姐姐了。”
晏如不設防地喝了一口,然後差點被那五味雜陳的醒酒湯整吐了。
她幽幽地看了南葉一眼,心想,難怪昨晚吐得厲害,這不得越喝越吐。
然而南葉作為一個遍嘗百草的巫女,自然是不大能理解晏如的眼神的,當下隻是殷切道:“快喝啊,不夠還有。”
晏如:“…”
為了不辜負南葉一番好意,晏如隻好視死如歸地将那醒酒湯一口悶了。
她抿緊雙唇,感覺胃裡翻湧了一陣,可漸漸地,那股惡心的感覺退了下去,甚至連頭腦也清明了幾分。
别說,這醒酒湯雖然味道有點吓人,但效果還挺好。
晏如舒了口氣,靠在南葉肩上,真誠道:“我感覺我好多了,謝謝葉姐姐。”
“對了,”晏如看了看四周又道,“小白呢?”
南葉:“他昨夜把我找來就走了,怎麼留也留不住。”
“這麼急。”
晏如有些驚訝,似乎她和白滿川每次見面都沒有好好道别過。
南葉理了理晏如鬓邊的發絲,低頭揶揄道:“你昨夜一直在喊别人的名字,他一定是吃醋了才走掉的。”
晏如:“…”
她覺得南葉似乎誤會了什麼。
晏如直起身子,看着南葉解釋道:“不是,他不是我的阿馳。”
“阿馳”是納姜人對情郎的叫法,此地與外界不同,男女隻要有意,便可結為伴侶,若是無意了,便又分開,不會扭扭捏捏,也不會多做癡纏。
“哦,那你的阿馳是那個叫段濯的?”
南葉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
晏如聽到南葉口中說出“段濯”兩字時,心頭猛地一跳,近乎有種做賊被抓了個現成的緊張刺激。
旋即,她又暗暗唾棄了自己一番,沒事瞎緊張什麼,搞得跟她和段濯之間真有什麼似的。
不就是牽過手,親過嘴,還那什麼過嘛。
跟人家段濯日日相對的時候也沒見她付出幾分真心,怎麼分開了以後,還莫名玩起了“悼念亡妻”的戲碼,真是矯情。
頂着南葉灼灼的目光,晏如有氣無力地辯解道:“不,他也不是。”
南葉明顯不信:“那你怎麼一直叫他的名字?”
“因為…”晏如覺得自己不編個像樣點的故事是混不過去了,于是陡然擺出一副沉痛的目光,歎息道,“我跟他之間有奪妻之恨。”
南葉一愣,這種事顯然不在納姜族的理解範疇,她不解道:“什麼是奪妻之恨?而且這跟你叫他的名字有什麼關系?”
“是啊,有什麼關系呢,”晏如又扯了兩句廢話,渾渾噩噩的大腦終于高速運轉起來,她接着又擠出兩句廢話道,“其實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個大夫。”
南葉點點頭。
“然後,有一日,段濯中了毒,請我去他府上解毒,”晏如一邊說着,一邊編着,“然後他的夫人,對我一見鐘情了。”
南葉“啊”了一聲,問:“女子也能喜歡女子嗎?”
顯然她已經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關注段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