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姜人也真是各個閑得發黴，屁大點事也能把他們召喚出來，頃刻間，南葉身邊就圍滿了人，連納姜族族長花雲都出動了。

隻見族長花雲用跟南葉如出一轍地姿勢捧起那張宣紙，看了片刻，然後才小心地遞給身旁探頭探腦的族人們。

然後花雲走到了晏如身前，忽而行了一個納姜族的大禮。

晏如原本正縮在一邊，練習《腳趾挖掘技術的入門到精通》，見狀吓了一跳，連忙制止：“族長，您這是做什麼？”

花雲也會說外界的官話，她握着晏如的手，親切又希冀地問：“晏如，你能識字？”

納姜人風俗與外界不同，沒有過多的規矩束縛，更喜用肢體接觸表達内心的歡喜。

若是旁人來做這些動作難免顯得冒失或是刻意，可是納姜人的眼睛總是那樣清澈又真摯，一眼便能望到底，同樣的動作由他們做出來，不僅不刻意，反而會讓人被他們真摯的情誼帶動，甚至于感同身受。

“算…算是吧。”

晏如一對上花雲的雙眼，想好的推辭便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同時又有些震驚。

她暗暗想，不會吧，這麼大一個納姜族，沒一個識字的？

旋即她關機多日的大腦終于想起了山川志的記載，納姜族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文字。

而且她寫得本來就是外面的文字，人家納姜族不認識也很正常。

隻能說她曾經生活的時代裡，讀書的太多了，才會給她一種人人都該識字的錯覺。

花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疼惜，道：“我聽聞外界大都不許女子進學堂，你能識字，一定很不容易。”

晏如沉默下來，知道她是誤會了，但也無法解釋，隻能笑了一下，道：“女子确實是不容易，不容易了很多年，才換來我識字的機會。”

花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或許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

晏如：“您說。”

花雲：“我想請你做納姜族的先生，教這裡的的孩子讀書識字。”

晏如有些驚訝，縱然納姜族全族找不到一個識字的，可是這也側面反映了納姜族人用不着識字，此處本就自成福地，學了幾個字，不能吃不能喝的，又有什麼用呢？

難道是以為她讀過幾本書就能參悟人生，做個随時能講出人生大道的智者？

她于是問：“您是希望孩子們能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嗎？這個我恐怕講不了。”

“無妨，您先教會他們識字即可，”花雲苦笑了一聲，“從前，我本想去外面聘一個先生來族裡教書，可惜那些先生要麼就是已有着落，要麼就是不願學堂有女學生，總之都不願過來。”

“可是，您要孩子們識字做什麼呢？”晏如不禁問道。

在晏如淺薄的認知裡，從古至今，大多數人讀書往往都不是沖着書去的，而是沖着背後的功名利祿去的。

例如現代人的學曆可以用做找工作的敲門磚，至于古代，大概就是考取功名了。

可是納姜族的女孩們就算認識了字，也不能各個效仿女驸馬考取功名吧？

“我聽聞，仙門大考不限男女，隻設文試武試，”花雲望着不遠處仍在傳閱晏如字迹的族人，緩緩道，“我們納姜族無人識字，無法憑此考入仙門，是以我希望您能教導他們讀書識字。”

晏如詫異極了：“你們想要入仙門？為什麼？此地山水不好嗎？”

她内心一時荒唐極了，作為一個才努力把自己從渾水裡摘出來的人，她實在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還有人想要趟這趟渾水。

這是什麼大型圍城現場？

花雲：“納姜族先輩雖留下如是山水，令我等不肖子孫足以傍山而居，不畏律法，不羨金銀，然人身壽數有限，一朝身死，便一切成空，唯有修仙，才能益壽延年。”

晏如沉思片刻，“哦”了一聲。

她忽而想起了《西遊記》，那石猴做了美猴王，在花果山水簾洞裡與一衆猴子猴孫享樂快活時，竟忽而憂惱堕淚，衆猴不解，美猴王卻道：

“…将來年老血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

作為一個從小在科學中長大的人，晏如總是下意識覺得人是不會長生不老的，然而不能否認的是，她已經穿越到了一個大概率不歸牛頓管的世界。

如果就像上輩子一般，工作強度越來越大，退休年齡還不斷延後，那樣就算活成個萬年王八，也搞不好真是在外面當一萬年孫子。

不過這個世界修仙就可以辟谷，不用為五鬥米折腰，如果學成以後再回到此地，依舊整天無所事事，那簡直不要太妙——至少晏如有一瞬間心動了。

不過就憑她這一言難盡的過去，還有這雞肋得不能再雞肋的體質，再心動也是枉然。

最終，晏如斟酌了一番，道：“大家既發此等道心，我也願略盡綿薄之力，隻是我才疏學淺，恐怕教不好孩子們。”

這是一句聽起來很謙虛的大實話，畢竟去年冬天她還是個睜眼瞎，一本書看過去隻有兩種字，一種是疑似認識的，一種是完全不認識的。

花雲卻很信任地看着晏如，堅持道：“能識得幾個字就很好了，總好過完全不認識。”

于是那一張充滿童趣的歌詞成了晏如的投名狀，自那日過後，晏如的學醫之路再度中道崩殂，轉成了一個偉大的“鄉村教師”。

她憑借着自己半瓶子晃的水平，搖身一變，成了納姜人眼中閃閃發光的高級知識分子。

這一切深刻诠釋了，什麼叫“知識改變命運”。

好在筆墨紙硯貴，晏如平日裡教書不用這些，不至于再拿她那一手爛字丢人現眼。

納姜族為她做了一個沙盤，晏如隻需要拿着根樹枝在裡面寫寫畫畫即可，她平日就對着從淩雲山莊拿走的幾卷書冊對着寫，倒也出不了錯，非常适合她這種趕鴨子上架的新手。

就是晏如偶爾會覺得自己這樣像個扶乩的神棍。

納姜族重女不輕男，族内所有孩子都被安排來聽她講學，但大多數孩子并不會官話，于是晏如還被配了一個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