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濯依舊沒醒,晏如于是更加輕松地開始收拾行囊。
自李殺闖入淩雲山莊時起,晏如便意識到自己與修士的差距有多大,一不留神,便會枉送身家性命。
她并不喜歡這樣刀光劍影的日子,加之無名劍法也叫她練得亂七八糟,甚至隐隐還叫她發現了這具身體入魔的可能。
比起當一個混日子的修士,摻和在修真界這些亂七八糟的血海深仇裡,她更想找個安谧的地方,把上輩子沒享受過的清福享受一遍。
或許人心就是這樣的反複吧,她向來最愛冷眼旁觀,卻也曾在面對天劍宗的屍橫遍野時,莫名其妙地管了一回閑事,然而那點那點勇氣卻比石中火花還要短暫易逝,不過月餘光景,她便又被打回了原樣。
那次上元廟會後,她翻閱山川志,得知西南之地,有一高山名喚納姜,其内有一族落,亦名納姜族。
納姜族人重女不輕男,男女之間不婚不嫁,聚散由心,且民風淳樸,熱情好客。
對于她這樣滿腦子異世思想的人來說,實在是再合适不過。
直至第二日清晨,段濯依舊沒有醒轉過來。
晏如想了想,留下一封書信,叫來侍者看顧他,另外又托一位淩雲山莊弟子将她送到了西南之地。
想着能順路遊覽當地風物,晏如并沒有直接到達納姜族,而是打算先在納姜族附近的一個小鎮停留幾日。
或許是因為地處偏僻,彩雲鎮透着幾分蕭索氣息,褪色的木闆,斑駁的磚牆,台階之上生出的青苔,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些許人聲共鳥聲點綴在不甚寬敞的街口,越發顯得靜谧起來。
幸而春光如許,大把大把地從高低錯落的門戶間透出,迎面而來的風都變得纏綿,帶着融融的暖意,仿佛一壺美酒,隻是聞着,便已沉醉。
晏如找了一處客棧住下,她本想出去轉轉,可不知為何,身體卻被暖風吹得犯懶,于是推開戶牖,最終無所事事地靠在窗邊發起了呆。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悠閑了。
從她學會了什麼叫輕重緩急、未雨綢缪後,似乎總會有一些所謂重要的事,占據她的心神,仿佛隻要她努力一點,比别人多學多做一點,就能高枕無憂。
短暫來看,這點小聰明确實使她在一些關口她脫穎而出,可是長遠來說,她獲得的越多,為此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
無論放假與否,她總會為了假期之後的一些事而早作準備,為此十年如一日,時刻繃緊心中的那根弦,不敢松懈一毫。
累得她終日惶惶,總是還未得到,便已害怕失去,不是患得患失,便是幻得幻失。
她時常扪心自問,這一切到底是真的很重要,還是她以為很重要?
為什麼人總是會為了一些名譽、利益乃至于情義,将自己畫地為牢,于日月輪轉間嘔心瀝血,煎熬壽命,縱然費盡一生略有所得,然而得過便忘,倒頭來還是會因求而不得之物心懷遺憾,不得圓滿。
又或者,如她這般,做個假灑脫的混賬樣子,自以為經曆過生死,看開許多,實則也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敢要的可憐之人。
得也不是,舍也不是,到底什麼是真自在,什麼是真解脫?
客棧臨街,街邊小販相對閑聊,忽而提到了些熟悉字眼,打斷了晏如的思路。
“聽聞你家兒子老出息了,考進了璇玑門,以後出山就是仙人了。”
“唉,都是表面風光,璇玑門的束脩一年就要一兩黃金,我便是砸鍋賣鐵也給不起啊。”
“話可不能這麼說,當仙人多好啊,随随便便造出一樣法器就價值連城,到那時還怕沒有黃金。”
“可我聽說老謝的兒子進了仙門十年都沒出山,我那敗家玩意還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沒準三五年就熬出頭了呢?總好過我家那小兔崽子,這輩子也就是種種地了。”
“種地多好啊,還能幫着家裡,這年頭官府要征稅,仙門要歲貢,家裡一年到頭也攢不出幾個錢來,愁啊。”
“這倒是真的,從前那幫子魔修也不過是偶爾搶些錢,如今仙門的歲貢卻一年比一年重,我瞧着比可魔修還過分。”
“噓,噓,小心點,可别讓仙門的人聽着了…”
晏如聽了一耳朵閑話,下意識琢磨了一番。
她本以為有仙緣的人不說萬中無一,至少也得是萬裡挑一吧,沒想到竟然是考進去的,不知内裡是個什麼機制。
而且這地方随便一聽就聽到了倆,想來考進仙門的人數應當不會少。
還有這仙門的歲貢,也不知是多少銀子,是此地仙門都有,還是各家仙門都這般。
不過想來也是,偌大一個門派,必得想辦法賺些錢來,不然難以維系。
就像之前段濯中妖毒,就是因為除祟所緻,除祟或許就是仙門維系自身的一個途徑。
不過晏如又想起天劍宗那場筵席,在她這個鄉巴佬眼中,确實稱得上是“窮奢極欲”,而段濯卻說是正常的。
也就是說,如今這些仙門賺到的錢不光要維系自身,還要維系體面。
晏如胡思亂想了一陣,忽而又意識到自己如今也算徹底不管不顧,仙門魔門都跟沒她什麼幹系了。
她于是阖上窗戶,将那些“家事國事天下事”通通拒之窗外。
…
段濯睜眼時,夜已經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