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麼?”
段濯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拂過她的面頰,又重複了一遍:“你哭了。”
“我為什麼會哭?”晏如問。
她渾渾噩噩的腦子努力思索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年幼之時,喜悲是那樣輕易的事,可以為了一顆糖而開心,也可以因為一個摔倒就哭泣,每一次情緒宣洩都是那樣的旁若無人,揮灑自如。
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隐藏自己的情緒,做一個懂事的人。
所有的愛恨還沒冒頭,就被鎮壓在心裡,用理智、規矩、大道理條分縷析地拆開來,最後居高臨下地全部否定,仿佛能憑此鑄就一副鐵石心腸,在塵世間刀槍不入。
她似乎确實是成功了,成功到有這麼一天,她不再因為任何事而難過。
因為就算是難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難過。
或許隻是無病呻吟罷了。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段濯昏沉的頭腦亦不知她為何而難過,思索半天,慢吞吞道,“醒酒湯到了我再叫你。”
段濯說着,擡手撤走了晏如的發簪,霎時間,三千青絲散落,他輕輕地理了理晏如的頭發,昏暗燈火下,他醉酒的神色莫名溫和。
晏如對上他難得溫和的眉眼,淚珠忽而落得更兇。
段濯怔怔地看着她,本就緩慢的言語更慢了:“…弄疼你了嗎?”
晏如搖搖頭,隻是不能自禁地落淚。
今日上元佳節,金吾不禁,透過窗戶縫隙依舊能聽到嬉鬧人聲,可窗戶内卻有一個人,她連落淚都是無聲的。
段濯沉默了片刻,忽而起身,抱住了她,循着溫和的節奏,他的左手有些生澀地拍着她單薄的背脊。
“别哭了,是我不好。”
段濯竟有些小心翼翼地給晏如道歉。
“是因為方才的事嗎?我去把那人找來,你再教訓他一頓好不好?”
晏如在他懷中搖頭。
“是因為妖毒的事情而擔心嗎?你放心,無論如何,淩雲山莊都不會為難你。”
晏如還是搖頭。
“那是在天劍宗受到驚吓了嗎?對不起,是我…”
燭花一顫,室内光影閃動,四下寂然,隻有段濯一句又一句的語聲回響在這片昏暗的天地。
他話多得都不像是段濯了,更像是晏如一個無厘頭的夢。
“你不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嗎?”晏如終于開口了,帶着一點鼻音,問。
段濯退開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你鬧了嗎?”
“可是你在給我道歉,”晏如也看着他,“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段濯聞言又沉默下來,他努力用醉酒的頭腦思索半晌,卻以失敗告終。
最終,段濯放棄了思考,緩緩道:“是我想向你道歉。”
晏如一呆:“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段濯一字一字緩緩道,“可我希望你不要難過。”
晏如眸中淚光微閃,倏而将自己埋在段濯肩頭,溫熱的淚痕洇成一片。
片刻後,她擡起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直達眼底,明媚一室黯淡燭火。
“好。”
後面二人是何時喝了醒酒湯,又是如何就寝的,晏如是記不得了,她隻記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夢,夢見天地混沌一片,不知何處寒鐵成鋒,一劍開天。
…
丹霞嶺,夏家禁地。
夜色深處,斷壁之上,深嵌着夏家先祖所留下的生前佩劍。
劍名無為,自閑帝飛升後,無為劍便自發形成結界,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唯一能靠近它的,隻有雜生的蔓草和無情的塵埃,曆時千年,曾經橫斷天河的神器寂寞地塵封于此,甚至叫人看不出個形狀來。
倏而,一道暗光閃過,塵埃與蔓草頃刻間消弭于無形,這柄傳說中的寶劍竟在無人知曉之時,再現真容于世間。
寒刃藏鋒,在山石間微微嗡鳴,恍如一聲長長的歎息。
…
及至睜眼,蒼茫劍意也未能消散,晏如茫然了好一會,才收攏意識,然後就對上了一張好看到讓人呼吸驟停的臉。
然後她又順便回憶起了一些自己深夜網抑雲的片段。
晏如:“…”
蒼天啊,上帝啊,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那個一言不發就掉金豆的人是誰?那個好聲好氣道歉的人又是誰?
她肯定是還沒睡醒!
她小心翼翼地挪走了自己搭在段濯身上的手臂,他們俱隻着亵衣,單薄且不整,想來二人可以說是肌膚相貼地睡了一夜。
晏如自欺欺人地躺在床上裝死,奈何段濯這厮身上的梅花香像是腌入味了,近在咫尺,又若即若離,無時無刻不在刺激着她宿醉後脆弱的神經。
她别無他法,隻好選擇詐屍,用最輕巧的動作,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床榻。
等晏如這邊穿好衣服了,床榻處傳來動靜,段濯應當是要起身了。
晏如洗漱完畢,卻見他還杵在床上,不由有些意外:“你怎麼了?睡傻了?”
段濯奇異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緩緩道:“我體内的妖丹之毒…”
“不會毒發了吧?”晏如趕緊握住段濯的手,“現在補救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