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濯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推着輪椅,帶晏如回去解毒了。
晏如看着他那張冷淡的面孔,覺得從他那多半也問不出什麼,于是第二日抽了個空,又去了聽濤小築。
“表哥,”晏如幽怨地看着喻無華,“你好不厚道。”
經過一夜,她也漸漸反應過來,喻無華種種反應分明透露着詭異,隻是當時她一門心思都撲在了《仙樂遊春圖》上,沒有多想。
“哦?我又沒有騙你們,如何不厚道了?”
喻無華微微一笑,繼而低頭啜了一口清茶。
晏如:“…可是你也沒說這畫本來就是壞的啊。”
喻無華明顯就是知道什麼,還故意裝作不知道逗他們玩。
表哥,原來你是這樣的表哥。
晏如又默默碎了一個濾鏡。
“好了,是我的不是,”喻無華給晏如斟了一杯茶,又道,“那阿濯有沒有告訴你這畫是如何壞的呢?”
晏如:“必然是沒有。”
“唉,他啊,我就知道,”喻無華搖搖頭,看向晏如,“作為賠罪,就由我來告訴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晏如:“願聞其詳。”
喻無華于是又開始了他最擅長的講故事環節。
“那是阿濯小時候的事了,他一向刻苦,時時不忘修煉之事,有一回,他新學了引水訣,卻一直用不出來。”
“乃至于在姑父的書房裡,阿濯也一直在嘗試這個術法,最終成功了,卻也不慎打濕了姑父放在書房的《仙樂遊春圖》。”
“此圖不僅是鎮莊之寶,更是姑父摯愛,阿濯怕姑父怪罪,于是找到我,而我與他翻閱典籍,終于知曉此圖的補救之法。”
“我們不敢叫旁人知曉此事,加之年少不經事,徑自提筆便要修補大家之作,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最終我二人又掩耳盜鈴地将此畫藏在了藏書閣書架之下,希望姑父看不見畫便不會發現。”
晏如有些不敢相信:“所以老莊主真的一直沒發現?”
不然這鎮莊之寶怎會死不瞑目地埋在角落裡這麼多年。
“自然不是,心愛之物消失不見,怎會發現不了,”喻無華微微歎了口氣,“當日姑父就找到我,問了我事情原委。”
他接着道:“隻是阿濯自幼便勤奮懂事,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嬉笑打鬧,姑父怕他過慧易夭,總要想方設法逗得他情緒外露…是以就算出了此事,姑父也不忍心怪罪于他,隻作不知。”
“愛寶之情,又如何敵得過慈父之心呢。”
晏如沒想到這畫背後竟然還有這樣一段往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恍惚想起上輩子,她身體不好,媽媽帶她去看病,縱然用得是媽媽的私房錢,回家後她依然被爸爸堵在門口,狠狠地罵着。
罵的是什麼,她已經忘了,隻有些零星的片段存在心頭,始終忘不掉。
這世間情義就是如此多變無常,父子親緣,能成為一個人砒霜,也能成為另一個人的蜜糖。
其實服用砒霜也未必可怕,日久天長,她早已練就百毒不侵,怕隻怕偶然得知他人日日一顆蜜糖,到那時,綿亘多年的鈍痛便突然難以忍受起來,一不留神便好似要痛斷肝腸。
晏如心頭可悲地升起一絲對段濯的惡意,但那終究是無厘頭的,于是那絲惡意又被她強自壓了下去。
她果然不适合走心。
還是沒心沒肺的好,遇到什麼都不痛不癢。
沉默片刻,最終晏如隻是随意地換了個話題:“所以是我運氣比較寸,兩次潑水的地方竟然重合了?”
“是啊,實在是巧合,”喻無華點點頭,“我想這或許也是天意,便仿着當年的筆迹,重新補全了畫。”
晏如亦點點頭,提出一個非常缺德的主意:“也好,待會我便把那《仙樂遊春圖》放回書架底下,看看日後會不會還有中招的。”
她說幹就幹,當即就要推着輪椅離開。
“等等,”喻無華攔住了晏如,卻不是為了勸她莫要如此缺德,而是自袖中掏出一枚丹藥:“我聽阿濯說,你體質不似尋常,雖有氣感,卻不能修煉,此乃聚丹,對于丹田破碎之人,可以充作丹田之用…你若不嫌棄,不妨一試。”
他沒告訴晏如的是,此乃天衍閣極品珍寶,有價無市。
晏如聞言,立即停了下來,接過了丹藥:“不嫌棄,怎麼會嫌棄呢,多謝表哥美意。”
說着,她将聚丹吞了,囫囵灌了兩口茶水,然後閉目調息。
俄頃,她睜開了眼睛。
“如何?”喻無華問。
晏如眨眨眼:“好像沒啥變化。”
喻無華歎了口氣:“也罷,許是機緣未到。”
晏如這些日子翻閱了不少典籍,對自己這個體質有多廢柴已經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當下也沒怎麼失望,隻是道:“可能我就是沒有仙緣吧。”
二人又寒暄了兩句,晏如這才離開,将畫放回了藏書閣。
然後她找到了段澤和段泓,對于這兩個臨陣逃脫的叛徒,晏如沒有告知他們真相,而是添油加醋地訴說自己是如何如何費盡口舌和手段,才終于讓段濯不再追究此事。
因此,在晏如腿傷好之前,這倆倒黴孩子都不得不鞍前馬後、端茶倒水地伺候他們這位可歌可泣的感動華夏好嫂嫂。
時光如逝水,然而給段濯解毒的進度一直聊勝于無,晏如實在很懷疑段濯能不能撐過三個月。
眨眼就到了上元節,在解毒和修煉上一直沒什麼進展的晏如,終于破罐子破摔,拉着段濯去逛廟會。
她本可以自己去,或是帶着段泓、段澤去,但不知為何,一看到段濯,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那一點幼稚的惡劣。
人家越是白衣飄飄,衣不染塵,她就越想将人家混在煙火堆裡,看他不情不願地身染紅塵時,會作何反應。
但這麼說必然是不行的,于是晏如對此口頭的解釋是:“會不會是你這山莊風水不好,不利于解毒,沒準換個地方就好了呢。”
段濯自然是不信的,并舉例道:“那我去天劍宗為何沒好?”
晏如攤手:“天劍宗現在都快名存實亡了,風水還不如這呢。”
段濯默然片刻,涼涼道:“方掌門,或許你還記得天劍宗而今是你當家。”
“一家人怎麼還說兩家話呢,”晏如這個甩手掌櫃毫無包袱地甩甩手,道,“你的就是你的,我的還是你的。”
段濯:“…”
段濯對她的臉皮甘拜下風,最終答應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