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隻要還活着，麻煩的事難道會少嗎？”

晏如轉回來，無所謂地聳聳肩，又道：“何況我又沒打算如何，隻恨不得即刻關閉山門，等這些弟子都修煉好了，再把掌門印還給他們…如此，能有多少麻煩？最好他們不成器，修煉個幾年也沒修出什麼名堂，最後幾人合計一番，自己便将門派原地散了。”

段濯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語震撼住了。

“你呀，什麼都想做好，何苦來哉？”

晏如說着笑了一下，這話像是在說段濯，卻又像是在點評曾經的自己。

想想她上輩子，從小就為了專心讀書，而沒有體會過什麼叫生活，後來更是為了論文、課題、醫院規培等雜七雜八的事忙得天昏地暗，每天打開手機就是各種催命的消息，仿佛她一刻不賣命所有東西都得跟着完蛋。

可等她真把命賣進去了，回過頭想想，地球肯定還是照常轉，沒了誰都一樣。

真正完蛋的隻有她自己罷了。

像她這樣值夜班猝死的，也不知道學校和醫院那邊會給什麼說法。

而她的同學們，可能會把她的事迹傳播一陣子，然後借此私下痛訴一番醫學牲現狀，然後平時該怎麼忙還是怎麼忙。

至于她的親爹，大概會覺得這些年的投入都虧本了，她的便宜弟弟，可能直接就沒啥感覺。

至于她的親媽，唉，身死之時，相隔萬水千山，終究是不能再見上一面。

輪椅骨碌碌地穿行在衰草枯楊間，可分明不久前這裡還曾大宴賓客，賓主盡歡。

不知段濯是何感覺，晏如反正很是感慨：“做好了又如何呢？江湖上少一個門派，也少不了些許是非，多一個門派，也多不了幾人得道，或許天劍宗的弟子會在意，可萬載千秋之後，都不過是一抔黃土，然後又有什麼天刀宗、天戟宗粉墨登場，然後繼續如此這般罷了。”

“其實我真的挺好奇你們修仙是為了什麼，”段濯一直沒說話，晏如也不在意，将這幾日跌宕起伏的心緒化作此刻滿嘴的碎碎念，“日升日落，花開花謝，如果是我，幾十年就厭倦了，可你們好像能活得更久，日日操心這操心那，不會厭煩嗎？”

聽了這一番混不吝的話，段濯覺得，基于他過往所學種種，他是該拂袖而去的。

可不知為何，他不僅不想這麼做，甚至隐隐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甚至連修煉的瓶頸都似乎有了松動的迹象。

他天資絕佳，千古少有，向來于修煉一事無甚阻礙，可偏偏突破元嬰之後，就是遲遲不能更進一步。

段濯細細思索了一遍晏如的話。

是啊，他從記事起便在修煉，可似乎确實沒問過自己一句——

修仙所為者何？

…

天劍宗之事暫時告一段落，修仙界近期竟接二連三有好幾個門派都遭了魔修毒手，雖不是什麼大派，卻都将近滅門，讓人不得不警醒魔修這二十多年到底蟄伏了多少勢力。

确如段濯預料的那般，魔修甫一回歸，便不留餘地地給了仙修一個下馬威。

一時間，修真界上空都仿佛籠罩了一層山雨欲來的陰雲。

趁着各門派自顧不暇，段晏二人索性當真關閉了天劍宗山門，将所有消息封鎖，另遣了一幹淩雲山莊門人來指導那些小弟子修習打坐，以待來日。

具體如何教導那些弟子天劍宗本門心法，又是許多麻煩，段濯為此也很是頭疼了一陣。

而晏如自知幫不上忙，就不給他添亂了，而是坐在輪椅上，安心養傷。

她也沒想到，去了天劍宗一趟，去的時候是裝瘸，回來的時候是真瘸，原本隻是她用來作秀的輪椅當下便成了她離不開的代步工具。

莊空青的軟鞭上不知道淬了什麼毒，縱然段濯請了人來給晏如治療，各種靈丹妙藥用下去，她的傷口依舊好得極慢，稍微牽動傷處便是鑽心的疼。

近來接二連三的波折終于讓晏如意識到，隻要還在修真界一日，她這不能修煉的身體就是個行走的軟柿子，任誰都能捏爆她。

她隻好繼續跟淩雲山莊的藏書閣死磕，各路修煉功法走馬觀花地掃過去，連雙修功法都沒放過，試圖從隻言片語間找到适合自己修煉的訣竅。

這日裡，她仰頭想拿書架上的一卷功法，奈何那卷功法放得高，她坐在輪椅上夠不着，站起來也夠不着，踮起腳尖試了兩回，還是夠不着。

簪着的桃花木簪卻一不小心從發間滑落，骨碌碌滾到了書架與地面的縫隙裡。

晏如隻好又跪趴在地上，将手伸進縫隙找簪子。

“嫂嫂！”

來給她送糕點的段泓吓了一跳，以為晏如是從輪椅上摔倒了。

晏如亦被這聲音吓了一跳，下意識收手回頭。

她腕間的重明瑪瑙卻被縫隙卡住，從她腕間無比絲滑地脫落下來。

“嗐，我沒事，就是撿…”

晏如剛解釋了兩句，忽然聞到一股糊味。

她先看向自己手腕，又看向書架底下，倒吸一口氣：“要遭，走水了。”

段泓和段澤急忙捏了手印，一人變了個冰球，一人變了個水球，丢進去。

“诶，等等…”

晏如下意識覺得有點不對，果然，下一刻，火光不僅沒熄，反而更甚。

重明瑪瑙，真是殺人放火的好幫手。

晏如無語凝噎片刻，将心一橫，快速從火中掏出手镯。

兩兄弟再次捏手印，這回火終于被止住了。

然而書架最下層的竹簡已經泛了焦色，不知道内容損毀如何。

“算了，你們幫我看看我的桃花簪子還有沒有救吧。”

晏如心累地坐回了輪椅上。

段泓蹲下幫她掏了掏，結果竟然掏出來兩樣東西。

一根已經焦黑的桃花發簪，和一軸沾了水的畫卷。

那畫卷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竟然不畏火燒。

三人湊一塊，緩緩展開畫卷，一時間無邊光景浮現，放眼處綠楊輕寒，紅杏鬧枝，天際莺飛燕舞，渡口魚躍舟遊。

耳畔更有微風拂葉，鳥鳴清脆，流水潺潺，此起彼伏，交織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