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派人傑地靈,花木也比外界繁興,我便四處看看,不慎被樹枝勾了頭發,”晏如四下顧盼一下,順口胡鄒,“葉長老且忙正事去吧,不必管我。”
葉蓁蓁已經找了李殺有一會兒了,當下也不多廢話,沖晏如做了個揖,便趕緊去拽李殺。
“你怎麼回事?師兄他們都等着你呢。”葉蓁蓁斥責道。
李殺沒有掙紮,隻是頭始終低着,他輕聲道:“我的衣裳壞了。”
他此刻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袍子,并無不妥之處,口中所說的衣裳,大概是筵席上要穿的,晏如推測。
葉蓁蓁一愣,抓着李殺衣領的手松開,她細細打量李殺的神色:“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李殺沒說話。
“算了,你先跟我走吧,我去找找還有沒有能湊合穿的,”葉蓁蓁歎了一口氣,握着李殺的手腕帶他走,“下次遇到這種事記得早點告訴我和師兄,你要是說了,掌門師兄還能不為你做主嗎?”
“我沒事的,别告訴掌門師兄,”李殺終于開口,神色有些着急,“我已經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了。”
葉蓁蓁扭頭無奈地看着他:“你啊,真是活該被欺負。”
二人漸漸走遠,晏如又躺回了草地上。
不多時,又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墨染的衣擺鋪開,一道清爽如夏風的聲音悠悠道:“姑娘,可願與在下一醉?”
晏如睜眼,見一俊美男子着寬大長袍,腕間一串念珠,未曾戴冠,隻是以一根緞帶将長發束起,正低頭含笑看她。
晏如:“你是誰?”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男子從乾坤袋中取出酒壇,“我已在此地多時,既然姑娘也無處可去,何不與我飲酒論道?”
晏如坐起:“我不會飲酒,也不會論道。”
“飲酒一事,有嘴便能喝,哪有會不會的?”男子微微一笑,接着道,“至于論道,道可道,非常道,放眼天下誰敢說自己得道?而當下閑話焉知不是在道中?”
晏如沉思片刻,不明覺厲:“你說得對。”
男子:“此酒名為梨花白,味道清淡,還望姑娘喜歡。”
晏如開了酒封,淺嘗一口:“确實清淡,唇齒間倒是花香更濃。”
她又喝了一口,想了想,問:“不知身份,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呢?你難道也要這麼一直姑娘姑娘的叫?”
男子也開了一壇酒:“你若不嫌棄,可以叫我小白。”
晏如對着他的衣服打量片刻:“你若不嫌棄,我能不能叫你小黑?”
“随意。”男子仰頭喝了一口梨花白,他眉目濃烈,随意一個舉動便透出十分的潇灑來,偏偏眼下生了顆淚痣,徒增一絲纏綿。
“算了,既然因梨花白相識,那就叫你小白吧…唔,你可以叫我晏如。”
小白看了看她:“這個稱呼很适合你。”
或許是飲了酒,或許是方才筵席上略有失望,按照晏如的習慣,她本該胡亂應和一聲,但此刻,她偏偏又不想這麼做。
于是,晏如道:“可是我覺得,我并不晏如。”
小白:“何出此言?”
晏如默然,喝了好幾大口梨花白,不知是這具身體确實沒什麼酒量,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晏如一時間竟有了幾分恍惚。
她微醺着,緩緩道:“方才筵席間,仙子們的妝容明豔,仙君們的仙器精美,歌舞好,酒菜好,什麼都好,但不知為何,我卻不喜歡。”
還沒等小白出聲,晏如又接着道:“也不能說不喜歡,隻是覺得,好像也就是這樣了。”
小白問:“那晏如是覺得,修士們應當無欲無求嗎?”
“為什麼一定要對立呢?非此即彼,論個對錯短長,”晏如的發絲被風吹起,她用手梳了梳,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隻是覺得,若修士也是這般,日日與人計較名利财色,那活個千歲萬歲又有什麼意思呢?來日飛升也還是繼續這般嗎?就不會厭煩?”
小白偏頭看她:“那怎樣才會不厭煩呢?”
晏如被問住了,喃喃道:“不知道。”
回想她上輩子短短的二十多年,仿佛一直在疲于奔命,總覺得勝利就在前方,然後一跑就是那麼多年,始終沒有望到終點。
或者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終點在哪。
終點之後,總還有下一個終點。
她已經感覺到厭煩,但又無可奈何。
“晏如者,随遇而安也,”小白慵懶地躺到地上,淡淡道,“春秋疊代,寒暑不歇,世間名利聲色亦複如是,并沒有什麼永遠牢靠的,所以世人才會不斷追逐,但再怎麼追逐,也終究是鏡花水月。”
“是啊,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晏如也躺下來,上輩子所有的恩怨榮辱都已塵封,除了她念念不忘,再沒有一物可以留住,她偏頭問,“所以小白會怎麼做呢?”
小白:“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随緣即可,有酒喝酒,有茶吃茶,什麼都沒有就睡個大覺,不強求。”
晏如:“那你會愛會恨嗎?”
小白:“想愛就愛,想恨就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必當真呢?就當是一場遊戲吧。”
“你說得對,不當真,”晏如歎了口氣,“隻要不當真,所有麻煩也就不是麻煩了。”
縱然上一世的許多事還是曆曆在目,可導師的消息,醫院的病曆,父母的關系,種種曾經橫亘于心的事情,如今看來都不過是心頭幻影。
隻要她願意放下,就不會有任何痕迹。
縱然當下她未必能做到,晏如還是感覺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放松,什麼都不願想,也不用想,所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她側身,湊近小白,伸手碰了碰他的念珠:“你是信佛之人?”
小白也側身看她:“算是吧,我覺得佛與道本質并無不同,《金剛經》裡有一句話,我很喜歡。”
“什麼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看待世間的一切,就應當如看待夢境一般,事會過去,夢會醒,哪有做了美夢或噩夢就一直念念不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