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澤年輕氣壯,又有靈力傍身,情緒激動之下的一嗓子更是吼得山谷之間都在回蕩,驚起一片飛鳥。
段濯的身影停在了原地,晏如默默地一把捂住了臉。
“少年,你是嫌你哥不夠丢人,恨不得讓全山莊的人都知道此事嗎?”
“分明是你…”
“可你也說了,你哥這輩子都栽我身上了,我倒是可以紅杏出牆,一走了之,這綠帽可就你哥一個人戴了。”
“…”
目送着段澤羞憤地跑遠了,晏如偏頭,對上段濯的視線,二人一時皆是無言。
晏如有心想問他些什麼,或者解釋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于是隻是遞出一隻手,段濯默契地握住,輸送靈力。
修真界有一點真是好,下雨也不用打傘,不知段濯是怎麼做到的,反正晏如在他身邊,感覺自己就像變成了一片荷葉,雨水落在身上,隻會骨碌碌地順着她的衣袖滾下去,并不會洇開。
“忙完了?”
“嗯。”
說完這兩句,二人又沉默下來。
往常有晏如在,二人總是不缺話題的,但她此刻卻一反常态地沒有吭聲。
段濯沉靜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晏如身上。
無事可做,無話可說,一些刻意忽視的細節就格外明顯起來,他甚至能感覺到一下又一下的血脈律動,自那柔若無骨的手上傳至他的左手,又逐漸與心跳形成一緻的韻律。
也不知二人是誰在帶路,去向何方,胡亂走了一會,晏如終于冷不丁開口道:“要不,今晚我們也解毒試試?”
段濯訝然地看着她。
晏如一臉正色地說出非常扯淡的話:“你應該不會要我負責吧?”
段濯:“…不會。”
其實段濯白天能抽出空的時間實在有限,夜裡才是最好的選擇,隻是之前晏如沒提,段濯也沒說。
之前不提是覺得不妥當,但如今,晏如覺得自己更需要快刀斬亂麻。
與其被胡思亂想困擾,不如不給自己霧裡看花的可能,她決定要好好觀察,打着燈籠也得找出段濯的缺點來。
于是,懷着這樣的心思,晏如當夜便留在了段濯的滄浪居。
卧房中,晏如帶着刻薄的目光掃視了一遍,默默在心裡挑刺。
燈台邊擱着一冊《南華經》,附庸風雅。
瓷瓶裡斜插着三兩隻紅梅,豔俗不堪。
一頂素紗帳自檀木架子床頂垂落,沒滋沒味。
縷縷香煙自青瓷爐中升起,驕奢淫逸。
等晏如将所有能見的物什都批了個狗血淋頭後,終于心安理得地走到了屏風後,寬衣解帶。
段濯的聲音自床榻邊傳來:“你睡吧,我打坐即可。”
修士可以用打坐代替睡眠,晏如是知道的,于是便沒客氣:“也好。”
其實照理說,她也是不能睡的,因為尋常修士吸納靈力,都要通過打坐入定,感受天地靈氣,然後把與自己靈根相符的靈氣吸入體内,這個過程自然需要全神貫注,不然輕則靈力内亂,重則走火入魔。
但可能是因為她沒有經脈,對靈力也葷腥不忌,自從熟練了這個過程後,她的身體便可以自如接受靈力,不需要入定。
最開始的胡亂支招也能幫段濯解了一點毒,或許也是因為二人無意間産生的肢體接觸。
晏如将外衣脫下,走到榻邊,段濯已經在床帳裡側盤膝坐好。
他沒脫衣服,晏如于是繼續“欲加之罪”地暗自點評了一句,邋裡邋遢。
然後她掀開被褥,躺好,連眼睛都沒露出來後,非常安詳地遞了一隻手給段濯。
這是一個不甚自然的姿勢,加上被褥之間一點若有若無地熟悉梅香,晏如入睡比平時晚了許久。
可能是因為睡前胡思亂想,加之總有涼意從手上傳來,許久不做夢的她破天荒地陷入了走馬燈一般的夢境。
夢裡她又回到了過去,變成了一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小孩,父母總是在吵架,要是她生病了要花錢看病,就會吵得更兇。
然後是媽媽懷孕了,奶奶破天荒地帶她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玩,那天下了大雪,她先是跟别的小孩一起玩,漸漸人都走光了,隻剩她一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垃圾堆裡掏泛綠的面包片吃時,媽媽出現了,哭着拿走了她的面包。
之後又是一場大病。
但她不敢病了,她努力地向别人希望的樣子靠攏。
考出好成績,老師就喜歡她,作怪搞笑,同學就喜歡她,聽話,學習好,凡事都讓着弟弟,爸爸也會喜歡她。
大家都喜歡她啊。
隻是,當老師辱罵差生,而表揚她的時候;當一個同學出了醜,她跟着大家一起嘲笑他的時候;當爸爸對着她一言不發,卻在外面跟親戚誇耀她成績的時候——
她為什麼不開心啊。
夢中的雪似乎一直在下,梨花一般堆積滿地,最終與醫院雪白的牆壁融為一體,她的世界一片冰冷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