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升騰。
當!
十來歲的少年比成年人矮上那麼一截,握住錘子往下敲擊的時候力道卻毫不遜色。
燒得通紅的鐵塊被從烈火中拿出,逐漸被錘打成一把刀的雛形。
火星在半空中劃出弧光,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正在成形的刀,大氣都不敢出。
當!當!敲擊聲清脆而有力,像一首有節奏的音樂,極具穿透力,在鍛刀祭典上傳出很遠,與其他刀匠的錘打聲重疊又分開。火焰搖曳升騰,天色漸漸變暗。
七海盯着那塊未成形的刀胚,回憶着原十郎鍛刀時候的模樣。
那是在另一個世界,遙遠而偏僻的村落,一座簡陋但工具齊全的鍛刀房裡。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原十郎的臉龐,将兩次生命全部獻給鐵與火的男人彎着腰,将心血與汗水注入小小的鐵塊,打造出一把把鋒利的、堅硬的,足以緻命的刀。
原十郎沉默地揮動錘子,一下一下,長久地站在那裡,每一次揮動都是最合适的力度。
牆上挂滿了刀。
地上堆滿了刀。
整個空間都被刀與鐵片的反光占據,火焰的光輝讓它們看起來都在燃燒。
汗水順着臉頰流到脖頸,又流進了原十郎的領口,最終将衣服浸透,不久後它們又被烤幹,隻留下沾了煙灰的汗漬。
原十郎擦了一把汗,繼續錘打。
七海在模仿他。
溫度,錘子敲擊的力度,落下的軌迹,每一次敲擊的間隔,以及如何讓一把刀呈現出理想的模樣。他看原十郎鍛過上千把刀,彼時他就靜靜躺在角落裡,跟其他“失敗作”擠在一起,看着原十郎向自己理想中的那座高峰進發。
當!
七海重重落下一錘。其實他一直在收着力道,如果他想,他可以用比人類大得多的力量來鍛刀,但他這次隻是在模仿原十郎。刀匠爺爺想知道原十郎是怎麼鍛刀的,七海不知道刀匠爺爺想看什麼,但他記得原十郎鍛刀時候的模樣,他可以把那時候的場景原原本本地複刻出來,給刀匠爺爺看。
他是妖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塊逐漸變成刀劍模樣的鐵片中的呼吸、韻律,和熾熱的生命。
對他來說,那是他即将誕生的同類,正從千錘百煉的技藝中找到心跳的“靈”。
當!當!當!
那是刀劍的心跳聲。
七海大笑起來。
他跟原十郎鍛刀的時候一樣喊——“就是現在!”
夜幕已然降臨。
已經從上午坐到深夜的柱間立刻精神起來,全神貫注地看着七海的動作。老刀匠始終站在距離七海最近的位置,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此刻他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七海将熾紅的刀刃沒入水中。
等他把淬完火的刀重新拿出來的時候,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整個刀身上都是赤紅色的、正在燃燒的裂紋,從刀劍沒入刀柄,在黑暗中明亮得像是一段燃燒的樹枝。
他回過頭,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對老刀匠說:“對不起啊,刀匠爺爺,我果然還是不會鍛刀。”
他徒手握住滾燙的刀刃,上面的火焰依舊沒有熄滅,明亮、耀眼,永無止境。
七海敲了敲它,說:“我本來想跟原十郎一樣鍛刀,但要控制力度就不能不用到妖力,結果打出來了半把妖刀……”
如果不用妖力,他的力氣就隻比普通人大一點,以這個年紀的人類的身體,很難達到原十郎的程度。
他想了想,又對刀匠爺爺說,等他的人類身體長大後再試試吧,到時候就用不到妖力了。
老刀匠卻搖搖頭。
“不,我已經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七海不解。
“我已經知道那個叫做原十郎的男人是怎麼鍛刀的了。”老刀匠感慨地說,“他隻是在用最普通的方式鍛刀而已。”
最簡單、最樸實的技法。
将每一個步驟都做到最好,這是心與技藝的合二為一。
原十郎的技藝,就是所有刀匠都會的、任何一個學徒從一開始就會學到的基礎,他隻是把那些都做到了極緻,僅此而已。
七海不明白:“但原十郎到最後也沒能……”
老刀匠終于露出了笑容:“不,他已經鍛出最好的刀了。他的每一把刀,都比前一把更好。”
而鍛造的高峰永無止境,他永遠能抵達更高的地方。
老刀匠想明白後,整個人都暢快了許多,他擺擺手,對七海說我要先回去了,爐子随便你們用。
老刀匠的身影消失在鍛刀大會的黑夜裡。
他走得很輕松,腰背挺直,走到一半的時候還大笑起來,笑聲傳到了七海、柱間和扉間這邊。
扉間問:“那個爺爺,沒事吧……哎?”
他本來想問,回頭卻發現七海和柱間不見了。他環顧四周才看到那倆人已經高高興興大呼小叫地去給剛打出來的這把刀做刀柄,完全沒有關心一下老人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