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瀾用力一甩,掙開他捏緊了自己腕骨的手。
她皮膚本就又白又薄,透着點青色,被這麼接二連三地扣握,腕骨被摩出一圈殷紅的痕。
她站在懸崖底,揚起臉,笑得有幾分平靜。
“跟你有關系嗎?”
蔣铖聽得一怔。
“沒關系?”
他聲音澀了起來,像沒熟的青芒,咬下一口便在舌尖釋放出粗粝的酸。
“我們認識那年才十五歲,在一起五年。現在分手兩個月不到,鄭瀾,你對我說這跟我沒關系是麼?”
潋滟的眸光忽而閃了閃。鄭瀾沒法否認,剛剛自己有一瞬的動容。
太多年了。
她對他的感情寄付,從少女心事,到濃情蜜意,再到平淡相守,已經過了不知多少個輪回。
任誰提起來都不會無動于衷。
但她也隻是垂下眼簾,一點一點地做了個深呼吸,又重新看着他。
鄭瀾沒繼續他的問題,而是模棱兩可地答了句:“昨天台風,被困在路上,沒來得及回來。”
她溫和地将話頭帶回正軌:“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
她看出蔣铖狀态不對,自然猜測是有事。能讓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磋磨樣子,恐怕事情不小。
鄭瀾盡可能地耐心。
蔣铖固執地不肯說。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困頓的眼角泛起紅,仿佛委屈。
“瀾瀾,你還在生我氣。”
“你故意這樣,是想報複我對麼。可我說了好多次,我和她什麼都沒發生過,你為什麼就是要計較——”
耐心耗盡。鄭瀾的眼底涼了下來,幹脆利落地截住他:“對,我就是還在生氣。”
她嘲諷地揚起眉,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聲音輕俏:“蔣铖,我被劈腿了,我他媽憑什麼不能生氣。”
蔣铖愣了一瞬,強壓着心痛,連忙緊緊抓住她的手,一臉懇切:“你有氣随便沖我撒,但别這樣,别這樣故意找其他人,行麼?”
她臉色涼怒地瞪着他,眼裡像是竄起兩團火,對眼前的男人恨得有些牙癢。
他究竟憑什麼這麼要求她。
鄭瀾沉默了一會兒,盯着男人潮乎乎的衣角,壓下了心口翻湧的氣浪。
她對蔣铖吩咐:“你去找個住的地方洗一下,歇會兒,我帶你吃飯。”
門在他面前砰得關上。
蔣铖面色蒼白地看着緊閉的房門,有些始料未及。他潛意識中一直以為她差不多已經消氣,而後将自己迎進屋裡。
可鄭瀾似乎變了。
以前的她像一抔山泉水,清甜柔和,總能将他的話聽進心裡。
他點一句她有些貪玩,她便能立馬抛下雜事,心無旁骛地準備出國。他發去“有點事不方便”,她就真的懂事至極,給他留足了空間不再打擾。
她對他,總是繞指似的柔。蔣铖将她捧在手心,抑或揮灑掉,她都不會太介意。
數日不見,鄭瀾忽而有棱有角,鋒利老成,随口一句話就像把瞄準了他心髒的小刀,準确得緻命。
剛剛第一眼看見她,蔣铖沒有錯過她眉眼粲然,舉手投足間都透着股雨後暴晴的張揚。
這樣的鄭瀾,像是忽然從歲月靜好的舊雜志間掙脫出來的人物,鮮活得刺眼,他幾乎不敢觸碰。
蔣铖有點不太知道怎麼和現在的她相處。
他替她啷碗,倒茶,菜上來後第一筷總是夾到她面前,殷勤得小心翼翼。
涼拌菜裡混進了幾根綠油油的香菜,蔣铖仔細地挑,直到所有葉子都挑淨了,才往她面前推一推。
“好了,吃吧。”
鄭瀾微微一哽,喉嚨裡的半口飯有些嗆住,忙又灌了口茶往下順。
她不吃香菜。以前他們一起外出吃飯,蔣铖點單時都會特意交代,今天她點菜,忘了囑咐,他卻還記着她的忌口。
越是細小的回憶,紮人時就越是密密麻麻地疼。
鄭瀾不動聲色地将盤子又推回去了些,“你也吃。”
“這家店面小,但味道很好。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愛來這裡改善夥食。”
她帶蔣铖來的是個閩南口味的家常館子。店内店外十幾張擁擠的小桌,菜色也不算新奇,連米飯都是用老式鐵飯盒裝上來的,質樸簡單。
蔣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種店了。
他雖然才踏入金光閃閃的圈子,但卻上道。他那份工作需要陪客戶,凹人設,吃穿用度都是講究的,蔣铖跟着領導有樣學樣,頻頻出入高檔餐廳,連私下和她單獨吃飯時,小館子也不再入眼。
他象征性地往自己碗裡夾了點,食不知味地扒了兩口米飯,便沒怎麼動筷。他心神不定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吃完,好有話說。
鄭瀾當沒看見,伸手撈了隻鹹蛋黃焗蝦,細細剝殼,吃得很有滋味。
無論有什麼事,若是他沒立即說出來,那估計也沒多要緊。她幹嘛替人着急。
她這樣想着,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紫菜魚丸湯,漫不經心地搖着勺子。
熱汽騰騰地往上冒,在他們之間隔開一道屏障。
她看見他一點一點攥緊的拳頭,骨節發白,又往上看見他滾動的喉結,和不太真切的疲憊眉眼。
蔣铖忽然開口,一字一句地從霧汽中鑽過來。
“我們……馬上去結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