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铖突然記起那張讓自己失控的照片。
那是鄭瀾發在社交媒體上的打卡照,雖然秒删,他還是注意到邊緣有一截冷白堅實的小臂。
男人的手臂。離得很近。
毫無原因,那點模糊的影子,和邵昱年此刻執杯的手腕,在他腦海裡漸漸重合。
酒喝得太急了。蔣铖緊緊皺住了眉頭,指節在太陽穴上摁了摁。
他不羁地笑起來,釋放出友好。仿佛邵昱年不過是講了個葷素不忌的笑話,而自己則是個經得住冒犯的紳士。
蔣铖合不攏嘴,“怎麼可能。”
劉廣幫腔:“就是說啊,五年呢。”
邵昱年單手撐額,小口品酒,沒說話。
怎麼不可能。
但他懶得再搭腔。聽着對面的人如此自信地侃侃,也挺有意思。
該提醒的,該周知的,算是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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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昱年不在的幾天。
鄭瀾忙得不可開交。
她白天顧着兩家店,晚上排練,抽空還給島嶼茶做好了第一版企劃。大概以整個明市為背景,将各大熱門景點融進産品名,再出一些紀念品周邊,刺激配套消費。
她将這套天花亂墜的玩意兒講給秦桃聽,期待秦桃會直接放棄。
哪想秦桃聽得兩眼發亮,拉着她就要去實地考察。
于是,清晨八點,半死不活的鄭瀾被秦桃拖進了最近的一處景點。
植物園。
植物園彙聚了南國各種眼花缭亂的珍奇綠植,風光獨特,但收門票,觀光車也是有償的。因而這裡常年靠遊客貢獻收入,本地人來得不多,用林思齊的話就是“誰沒事會花幾十塊錢看草啊”。
秦桃深以為然。
她直接拉着鄭瀾換了身運動服,把這裡當天然健身房,進門就開始慢跑,“空氣清新,剛好晨練。”
鄭瀾快要碎了,“姐姐咱能清醒點麼,清早含氧量最低……”
秦桃拖着鄭瀾,半跑半走,先路過南杉坪,又拐進熱帶雨林。晨霧朦胧,被十米高的桫椤葉片切割得絲絲縷縷,陽光穿過藤蔓密網,在青苔石階上烙下流動的光斑。
鄭瀾舉起相機,拍下湖心含羞的睡蓮,挪開鏡頭時,她眼裡迷迷蒙蒙的光被綠蔭籠着,臉頰潔白柔嫩,翩跹睫羽投下清柔的倒影。
秦桃看得怔了怔,喃喃了一句:“你那前男友真是眼瞎了。”
鄭瀾沒聽清,“什麼?”
秦桃搖了搖頭,撩了下黏在前額的發絲,拿手掌給自己扇風,“我說,邵昱年眼光真好。”
小姑娘端着相機的手明顯不穩了一下。
秦桃笑了,接着逗她,“哎,他什麼時候回來啊?你是不是要跟他出去玩?”
鄭瀾一轉身,蹬蹬地往前走,“我哪知道,你問他去。”
秦桃在後面漫不經心地追,一邊笑一邊喊:“你不知道啊?那你到時候臨時請假,可别怪我不批啊。”
她們不一會兒就到了沙漠多肉區,巨型仙人掌鱗次栉比,生命力旺盛得令人鼓舞。
秦桃歎息着對她說:“鄭瀾,你沒事兒多出來走走,多看看這些新鮮的、茁壯瘋長的東西。”
“新鮮的看久了,再看那些老舊的廢料,就會覺得挺沒意思的。”
鄭瀾不是聽不懂弦外之音,但沒搭腔。
辭舊迎新。
輕飄飄的幾個字,真做起來會有多拉扯糾結,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
她又想起那天的電話。
她剛卸下心防,試探着邁出一步,緊接着就聽見舊人輕車熟路的寒暄,而後又是邵昱年不容拒絕的宣告,說他很想她。
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遠一聲近。
靈魂跟劈成兩半似的,又被泡進海水裡。忽冷忽熱,東倒西歪,偏還有人反複将她扶正。
她眺了眼崎岖的土路,忽然提議爬後山。
植物園的後山,其實就是明大後山的另一脈,兩者背靠背,熟門熟路的學生和當地人往往能找到小路穿梭其中。[1]
鄭瀾帶着秦桃抄了個近道,爬高上低,不一會兒就繞進明大情人谷。
秦桃氣喘籲籲:“咱倆這門票,買得真值啊。”
鄭瀾瞥了她一眼,見秦桃已經有些血脈贲張,渾身泛着點紅,于是沉沉森森地笑了聲,說:
“還能更值呢。咱們剛剛走的是土路,要是專走草莽子裡,沒準能碰上本地竹葉青。”
她說着,使壞拿手指戳了下秦桃的後腰,吓得她一蹦老高,尖叫起來往下跑。
“鄭瀾!!”
為了彌補這句玩笑的“心理創傷”,鄭瀾答應請秦桃去明大食堂吃早餐。
明大食堂支持刷校友卡消費,隻是沒有補貼,比在校生會貴一些。鄭瀾刷了奶黃包、蛋餅、豆漿和兩碟清淡小菜,捧着滿當當的托盤一轉身,碰上了個熟面孔。
是邵昱年的同門小師妹。
小師妹急匆匆和她打招呼,又橫沖直撞地打包了個芋泥麻薯,腳下跟生了風似的。
“昨天我們導和師兄提前回來了,臨時通知今早開組會,先走啦先走啦!”
鄭瀾冒出一股很莫名的堵感。
邵昱年提前回來了,沒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