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方方。
良久,他似乎是看透了什麼,一絲一縷地揚起抹笑,眼底霧霧霭霭,聲音也挑起調來。
“怎麼回事啊鄭瀾。”
“用完了就想扔一邊是嗎?”
話被這麼一說,就有點難聽了。
他與她之間仍留着克制的距離,颀長身軀雖然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控住她,但一點動作都沒有。他眼裡分明彌漫着寡淡清冷的光,卻實打實地燙了她一下,一時間思緒都被扯亂了。
鄭瀾微張着唇,好半天合不攏,也不知怎麼反駁。
好一會兒沉默過後,邵昱年才斂回視線,語音清疏了不少:“逗你的。走吧,陪我散個步,就算是謝禮了。”
鄭瀾緩過勁兒,一邊和他繼續往前走,一邊也松弛下來,“瞧你說的,怎麼叫扔一邊了?我這不是還特意來找你了嘛。倒是有些沒良心的人,消息不回,店也不去,什麼年代還玩消失,幼稚。”
她喋喋不休,像是醞釀了半天,終于想好了詞兒,竹筒倒豆子般的往邵昱年耳朵裡灌。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我還以為自己這算是有眼力見兒呢。”他噙着笑,話鋒又不顯山不露水地一轉,“什麼年代了,還有那麼沒分沒寸的人,鬧掰了分手了還一個勁兒地騷擾别人。這是不是也挺鬧心的?”
邵昱年難得譏诮,像是在操弄一把半開刃的刀,一面鈍厚,翻過來另一面卻鋒利得能見血。
鄭瀾被這句指代明确的話刺得縮了下,沒搭腔。
見她故意沉默,邵昱年也沒咄咄逼人,聳肩笑了下,似乎有些無謂。
後半程路是下山。
藍調蔓延,與間或在山林空隙透出的海面融為一色。鄭瀾跟在邵昱年身後,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他素日對誰都溫溫淡淡的性子,永遠挂着一副松泛的神色,内裡其實是極緻的不在意。
不在意示好,也不在意冒犯。
可剛剛,邵昱年卻猝不及防地刺出了一劍。
像是閑适漫步的獅子突然進入了狩獵狀态,屏着呼吸,随時準備一擊緻命。
她不敢猜背後的原因,亦不敢胡亂将自己摘出來。某種意義上,鄭瀾覺得自己像隻将頭埋在沙地裡的鴕鳥,在他看似無垠的寬容裡繼續兩眼一閉。
但終究也隻是“看似”而已。
南陀寺的暮鼓敲了第三遍時,邵昱年忽然駐足。
鄭瀾沒刹住步子,撞上他胸膛,霎一擡頭,見男人流光似的眸子定格在自己身上。
清風入松,疏落俊逸。
啟唇時,口吻也慢條斯理,話說得很緩,“上回不是說想去茶山轉轉,商量個時間?”
鄭瀾感到心髒輕輕一墜,微妙的失重感讓她晃神了幾秒。
她搪塞:“最近店裡忙得轉不開。你知道秦老闆的,天天忙着談戀愛去了,很多時候就我一個人守着。”
“還有樂隊的事,過幾周有個拼盤演出,我也得趕緊參加排練了。”
總之還是:“再說吧。”
他一提這個約定,就将鄭瀾拉回琴島那日。
那時芒果酒味萦在舌尖,海浪聲不絕于耳。她動心起念,敞開心扉,由着自己被他的氣息包裹,甚至不自覺地貪戀他望過來時眸中鋪天蓋地的溫柔。
可清醒過來,又覺得不該。
一不該趁着酒勁兒拉過他就吻。
二不該放任自己心中一片荒蕪時就瘋狂長草。
不是不能做。
但總歸不應“那麼快”。
“鄭瀾,你看着我。”
他眼眸的顔色幽深了些,情緒隐隐磅礴,聲兒卻平心靜氣。
“突然反悔,跟那天的電話有關嗎?”
她下意識想說不。
覺得丢人。
但邵昱年唇邊銜着抹沒什麼溫度的笑,徐徐緩緩的目光卻像神明似的,由上而下地洞察她,她連氣息錯拍都瞞不住。
鄭瀾深吸了一口氣,“……有一點兒。”
後半句是“但不多”,她覺得沒什麼必要說。
說出來,就跟着急辯白什麼一樣。可他們是什麼關系,她沒必要解釋,他也沒立場再追問。
邵昱年心性可比她成熟得多,話說三分,從不點透,他比她更得心應手。
但她又一次判錯了。
男人狹長的眼角呷起了一束沉郁,但轉瞬又煙消雲散。他頓了會兒,忽然開誠布公地喚她的名字。
“鄭瀾。”
“我從來都覺得你是個聰明姑娘。”
“所以,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懂我的心思,隻可能是在裝傻。”
暮鼓綿長的餘音,猝然亂了,毫無章法地沖進鄭瀾耳裡。
她怔住,兩眼霎時通紅,久久長長地凝着他,一眨眼,視線開始模糊不清。七竅像是漏了風,呼啦呼啦灌滿雜音。
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說服自己,等我爬上懸崖,等我縫好胸腔來看你[1]。
*[1]引用自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