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可後悔的了。
她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娘至今下落不明,多半是遭到太子黨羽的報複,遲早也會輪到她。
人一旦一無所有,便會生出難以想象的勇氣。
放在從前,她可不敢明目張膽威脅裴承聿,她連說話的語氣都要再三斟酌,喊一聲表哥都要遭他冷眼。
可話已說出口,不該生畏。
做錯的明明是太子,是收受他賄賂的官員,憑什麼要她家承受一切的後果。
就像長姐,溫柔多才,分明是她的丈夫非要求娶,卻冷落他。
分明是李欽他們鮮廉寡恥,卻害得她死在那樣寒冷的冬天……
她哭了,不應該在此刻露怯,可是眼淚收不住。
娘說得對,她就是太嬌氣,還沒等事到臨頭,自己先吓哭了。
長久的沉默彌散在屋内,裴承聿目光垂落在腳邊的濕痕上。
瓊珠自她眼中墜落,破碎。
她哭得很輕,在努力壓抑抽噎聲。
褚昭隻好硬着頭皮道:“姚小姐想說,是郡王操縱一切,挑起太子的案件,害得姚大人……”
話還沒說完,裴承聿并不領情,連句辭别的客套話也沒有,起身離開。
姚雪喬的淚凝在睫毛上,望着他的衣角越飄越遠,最後消失在餘光中才如夢初醒,朝褚昭匆匆道了聲謝追上去。
男人寬肩窄腰,步伐不徐不急。
姚雪喬緊趕慢趕慶幸在他登上馬車前攔下他。
反正說出的話覆水難收,她索性堵在馬車前,頗有死纏爛打的氣勢。
“我……”
“上去。”裴承聿打斷她。
姚雪喬咬了咬牙,轉身後正琢磨怎麼登上去。
連峰已經送來小兀,擡起手臂向她示意,恍然有種招待客人的意味。
不速之客。
馬車寬敞舒适,鋪有柔軟的茵毯,紫檀雕花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疊公文擺放整齊。
案後,正中央座椅旁擺着一套白釉茶具,光澤瑩潤如玉,彌散出清淡茶香。
顯然另一側是專供客人就坐的,但她一時也沒膽量坐下,規規矩矩退在門邊。
這副乖巧模樣落在裴承聿眼裡,格外虛假。
她才剛剛哭過,眼角透着濕意和嫣紅,那抹紅像揉碎的牡丹汁液,落在潔白如雪的肌膚上,讓人不由想揉出更多。
在那個不光彩的夢中,他伸出了手,此刻連半個眼神也吝啬多給。
“姚小姐,出爾反爾,這便是姚家的家教?”
裴承聿坐下後,馬車辚辚行駛。
“不、不是。”行駛中的馬車甩來一股力道,姚雪喬沒站好,扶着手邊的座椅,差點咬到舌頭。
她小心地坐下,隻占小半片位子,繃緊腿支撐全身的重量。
“那時我說的是不和裴家有牽扯。”她試圖辯解,可理由站不住腳,微微紅了臉,“方才我說的,是我們之間的事。”
“我們之間……”
裴承聿重複道,意味不明冷笑了下,淡漠的眼睛露出調侃之意。
“原來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哭成這般姿态,讓我差點以為你要當着褚昭的面,重現那晚你是如何鑽到賊子的懷裡,求他放過你的。”
那晚他們之間,可謂衣衫單薄,親密無間。
羞倒是其次,如今知曉他的身份,權勢如山,她怎敢親近他?
水霧迷蒙的眼睛又潤了些,姚雪喬強撐着最後一絲顔面,“郡王一手策劃暴露太子罪行,意圖扳倒太子,我爹所為恰好促成此事,難道不是無形中幫了郡王?”
五年前,大将軍為救太子,墜崖身亡,他心中豈能沒有恨意?
盡管他未表明立場,但絕無可能心底上接受太子。
直白威脅他後,她終究是發怵的,嘴唇仍在發抖。
裴承聿似沒聽到,若無其事處理公文,并不顧忌她在場。
倏然筆尖微頓,擡眼看過來,冷不丁道:“姚小姐,我忽然很後悔未能促成你和趙洵的婚事。”
猝不及防,姚雪喬猛地挑起眉,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和他,在某些方面,很般配。”
裴承聿極有耐心解釋一句,也僅此而已,不顧她依然困惑的眼神,“有沒有人誇過你很會得寸進尺?“
這怎會是誇人的詞,姚雪喬搖搖頭。
裴承聿倚着椅背,倒了一盞熱茶遞在她面前,動作盡顯世家貴公子的優雅。
姚雪喬不明所以,但她整日整夜滴水未進,沒忍住接過來抿一口,茶香沁入心脾。
先前孤零零承受他周身寒氣,她下意識縮起手腳,如今因這杯茶暖和不少,“對不起郡王,我知道我們之間那些事到此結束,我不該借此求你出手,可我當真走投無路……”
裴承聿不動聲色看着她,似在欣賞她此刻局促為難的神色,很有風度地接過她用過的茶杯,指尖摩挲杯緣,停在沾上胭脂的地方。
而她的唇上,斑駁卻依然嫣紅鮮潤。
他看着她慢吞吞吐露悔意,冰冷地戳破她的心思,“所以,你現在又在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