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是哪?他還在陽間嗎?
夏天扶着膝蓋喘了一會,才發現自己回到了宴會廳,燈已經也調暗了些,舞台投影也準備就緒了。
綠色、白色、淡黃淡藍色,花草的顔色一個個重新回到他眼睛裡,而剛才那個畫面,完全是黑白的,像十八層地獄。
那種龌龊如此具象,兩個人、兩隻狗、兩具骷髅!
夏天的胃裡翻攪着。
“還好嗎?夏老師。”邱怡作為主持人,已經準備好上台了,可看見他氣喘籲籲地從那邊跑過來,還是過來關心了一句,“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沒事,我剛才洗了把臉,好多了。”夏天對小姑娘強顔歡笑,“你快忙吧,我去座位上坐了。”
夏天腿還打顫,驚魂未定地坐到圓桌邊,跟旁邊位置的喬松然點頭笑笑。
咖位比較大的演員都在同一桌,夏雲霄和喬松然是雙C位,其他人基本都到齊了,唯有他正對面的田春曳名牌後面的座位,還是空的。
夏天再把目光移到資方的主桌,果然胡奎也不在。
他倆大概還在帷幔後面呢。
其實這個判斷剛剛已經在他心裡了,隻是确認之後,那畫面又被描摹了一遍似的,分外地清晰,讓夏天反胃的感覺更加強烈。
冷靜、冷靜,夏天求自己。
他又望了望,江海名牌後面的位置也仍然空空如也,夏天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了眼手機,江海根本沒有回複那句“你真的不來?”。
時間到了,可胡奎還沒到,邱怡說讓大家稍等。
又等了不到十分鐘,胡總姗姗來遲,衣衫倒是齊整的,他笑笑,揮手示意邱怡跟另一位高管主持人,說:“開始吧!”
夏天注意到了另外一點:他沒有按照着裝要求穿任何綠色在身上。
他是制定規則的人,不需要遵守規則。
這邊田春曳也落座,還是那套白西裝,可領子那立起來了,欲蓋彌彰地紮了條綠色絲巾。
目光交彙的一刻,夏天在他眼睛裡讀出了一種耀武揚威的意思。
氣死了,瞬間有種擡起巴掌也不知道是扇他好還是扇自己好的無力感。
莫名的氣憤跟惡心、恐懼混沌一團,搞得夏天心裡陰雲密布。
-
“恭喜我們千秋傳媒的年度鏡頭引力男神——夏雲霄。”
屏幕上播放着他2025年上映的和拍攝的劇目,巨幅的寫真配着幾個大字,星光閃爍地給他蓋上認證戳。
聚光燈劈頭蓋臉澆下來,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擺出營業微笑,沖四邊招招手,不急不慢地走到台上去。
“有請頒獎人胡總。”說着這句話,讓邱怡甜美的聲音顯得有些可怕。
夏天不知道頒獎的人竟然是胡奎。
他不敢置信,僅僅二十分鐘前,這人還像個惡魔一樣赤身裸體地施暴,如今卻衣冠楚楚地站在大庭廣衆下配合表演,一會還要作為董事長發表講話。
一但回想到那個畫面,夏天喉頭就哽住,愈發地惡心。
好在胡總笑着把獎杯遞給他,便撤到了旁邊去。
夏天使勁咬了下嘴唇,面對觀衆,機械性地說出小宋給他準備好的獲獎感言:
“謝謝大家!感謝公司給我的舞台,不隻是今天的舞台,更是我演藝生涯裡所有大大小小的舞台…”
說完了。
夏天如釋重負,準備把話筒交還給邱怡。
他萬萬沒想到事情還沒結束。
胡奎仍舊微笑着,挪了兩步向他走來,他不算太發福,但本身就有點豬腰臉,粗糙中帶着中年人特有的油膩。
夏天眼睜睜看着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雙臂張開擁抱了他一下。
這個擁抱很輕,也不帶情||色意味,旁人完全可以理解成老闆在鼓勵最佳員工。
可是夏天不能。
地獄般的畫面閃回,他看見田春曳像狗一樣雌伏,看見胡奎身體抖動着,如同暴君撻伐疆域,還要扼住人的咽喉,剝奪身下人全部的尊嚴和羞恥心。
自己的腹部也有傷痕,自己也曾經曆過這些嗎?
那瞬間夏天揚起脖子,看到天花闆上的潔白帷幔,恐怖的蒙太奇裡,田春曳的側臉突然變成了他自己——變成了夏雲霄的臉。
無法擺脫的夢魇襲來,夏天不合時宜地想,原來江海說的“彼此彼此”、一樣惡心,是這個意思。
-
五分鐘前,江海把車停在宴會廳門口。
他從家裡穿來套黑西裝,至于綠色元素實在沒找到,就在胸口别了根綠色羽毛筆。
江海本來沒準備來的,既然夏雲霄張了嘴說想讓他來,那他就來會會胡奎也未嘗不可,畢竟如果他們真的重修舊好,那他跟這位“老朋友”胡總,肯定還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勸自己,已經為夏天而活了這麼多年,跟愛比起來,那點恨又有什麼不能忘掉的呢?
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的白紙,當年塗上愛就滿紙都是愛了。
可現在他可以當最強力的那種顔料,用愛來覆蓋恨,把夏天身上帶的那些東西都覆蓋掉,他可以把他重新漆成白紙。
哦,忘了,他改名叫夏雲霄了。
江海走到宴會廳門口,剛好聽見邱怡念出夏雲霄的名字。
柔軟的燈光下,他看起來跟空中那些帷幔一樣潔白無瑕。
像天,像雲。
可真好看啊,江海想。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站在門口遠遠地聽他把獲獎感言說完。
“……所以說能做千秋傳媒簽約藝人,我非常榮幸!謝謝大家!”
掌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