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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後,張邈爾開始沖刺高考,夏雲霄和江海偶爾去看她和小狗一眼,至于《Burning》舞蹈視頻的事就暫緩了。
江海的賬号沒怎麼繼續漲粉,一直不露臉的話,流量天花闆也就到這了,夏雲霄想,不如讓江海也把《長恨歌》的工作辭掉,一起全職去創業……
正在沉思,他接到江海的電話。
十點半,估計是演出剛結束,下了班快到家了。
“怎麼啦?”夏雲霄接起電話。
“哈哈,我們那些視頻不露臉也沒用啊,他們都認出來是我了。”江海那邊很嘈雜,語調像在跟朋友嬉笑。
“噗,咋認出來的?”
“胸口的痣啊。”
他們男生跳群舞裸上身,坦誠相見慣了,誰身上有個痣有個胎記什麼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認出來就認出來呗,反正除了同事,别人也不知道你胸口有痣。”夏雲霄趴在床上跟江海講話,雙腳像人魚尾巴似的,朝着天晃啊晃,他透過破鏡子看見這個動作,自己都覺得很陌生。
“嗯,我和小柴在百鴿籠牌坊這邊呢,出來吃火鍋?”這才是江海給他打電話的主要目的,“他纏着我要我請客。”
柴如風搶過他手機,做了個勒江海脖子的動作:“快來小夏,不然我撕票了哈。”
“就你倆?”
“就我倆,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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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火鍋店生意特别好,屋裡都坐滿了,老闆在外面大道邊支了個塑料棚子,臨時加了幾張桌,塑料皮包的一次性碗筷往那一放,像工地的食堂。
他們坐在棚邊緣的一張小圓桌上,三個人面前各放了一瓶啤酒,鴛鴦鍋在中間熱鬧地沸騰。
“怎麼你們一個個的,都走了呢?咱們幾個人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喝酒吃飯,多好…我還以為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呢。”柴如風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愣是把朋友聚餐喝出了獨自喝悶酒的架勢,“結果小韓去拍電視劇了,江哥都快變網紅了。”
他故意拖長音,充滿怨念地看了眼小夏:“你也辭職不幹了。”
“也…不算網紅吧。”江海不知所措地笑。
夏雲霄在桌下拍了拍江海的腿,示意他症結不在這:“你還有啥話,快說。”他端杯碰了下小柴的杯。
柴如風終于不喝了,皺着眉,拿手轉酒杯,轉得啤酒裡全是白沫。
“你們都有路可走了,可是我——”小柴佝偻着後背,嗓音沙啞,“我爸想用他積蓄給我買個新房,然後讓我回老家結婚。”他老家在長圳附近的一個縣級市,父母都是編制内的工作,在幾個朋友裡,家庭條件算最好的。
“那就…買呗?”江海試探着說。
柴如風從椅背上直起身,突然語速變快,紅着臉特别委屈似的:
“那我在錦繡園混這幾年幹什麼的?來這跳舞的人,多多少少不都是想去劇組裡當個特約前景什麼的嗎?是,我在這混了四年…沒混出來…但我也才二十三!我才不想回老家結婚,除非——”
他慷慨激昂說了一大堆,到這停住了,目光從江海身上移開,自己低頭憨笑了一聲,好像在等着人接話。
“除非甯淇願意跟你結婚。” 夏雲霄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知道,這家夥從甯淇出道就喜歡她,當夢男當得走火入魔。
“你怎麼知道?”小柴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神色,然後誇張地捧腹大笑。
酒精把人的神經吊得特别亢奮,他的聲音尖到有點驚悚,如果笑聲是眼淚,那相當于痛哭流涕。
四目相對,夏雲霄看到了江海眼裡的同情,他們其實都明白,柴如風是不甘心。
這種不甘心不在于他和偶像有沒有可能,而在于“走上人生巅峰”和“迎娶白富美”,有着因果和連帶關系,他的女神幻化成夢想的一個符号,戳破後所有的憧憬都會一并化作泡影。
夏雲霄知道娛樂圈有多殘酷:小柴的外形條件在普通人裡算好的,但在鏡頭裡就顯得有點崎岖,要說去做正經演員基本就是癡心妄想。
他狠下心,把手邊面巾紙團了個團,扔到人身上:“你别tm白日做夢了!我看你還是日子過太好了。”
江海在桌下用膝蓋頂他的腿,想攔着他。
但柴如風不僅沒急,還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你看《喜劇之王》…跑龍套也有…有機會成功…我來錦繡園第一年…我就演了兩次侍衛…都…都是露臉那種。”
小柴這會已經喝得有點上頭,腦子暈乎乎的,随便嘴硬了幾句,又開始悶頭給自己灌酒。
夏雲霄心中有個被遺忘的角落,開始隐隐地鈍痛,他眼前浮現出擴建後的錦繡園,那裡有無數精緻繁華的仿古建築,仿佛一朵旖旎的食人花,引得許多個小柴懷揣着夢想來到這兒,被磋磨得眼底無光還不肯離開。
錢是資方的,名聲是主演的,他們什麼都沒有。
一将功成萬骨枯,夏雲霄是那個“将”,如果不是柴如風坐在他對面失望地控訴,他早就把失敗者屏蔽了個幹淨,早就殺死了自己的同理心,跟“夏天”這個曾用名埋葬在了一塊。
可他看見他活生生地在枯萎,實在于心不忍。
夏雲霄在桌底下踢了一腳柴如風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