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氣硬有脾氣硬的好,三歲看到老,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铮铮鐵骨,也不知是随了誰。
總是無論随了誰,都不是軟腳蝦那樣的沒出息。
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很少有周在思這樣淩厲的性情,因此周在思在學校裡沒什麼知心的小夥伴,唯獨整日裡低頭拼命做題的同桌能和她說上幾句話。雖說能說上話,其實也不過是互相借橡皮鉛筆這樣的小事情,但好歹也算是有個伴,不至于小小年紀就要悶死。
可就是這樣的點頭之交,楊美烨愣是沒想到周在思竟能為了她跟男孩子大打出手。
還打赢了。
真就這麼在乎啊。
那女孩子生受了你的“保護”也都沒出頭啊寶貝。
雖然很光榮的被請了家長,但好歹也是全校第一個因為打架被請家長的女孩子。楊美烨嘴上不說,心酸之餘,其實還是很驕傲的。
她能有什麼辦法,再怎麼橫,也是親閨女。知道拳頭向着外人,就已經很叫她驚喜萬分了。
在乎的時候硬氣到什麼都不肯說,關鍵時刻見真章,不喜歡的倒是憎恨分明。
好在現在長大了,放在心裡不見天日去珍重的,也能靠嘴一字一句關心了。
時隔多年,接收到這份感情的人也從楊美烨換成了王悉。
王悉被問到有關親人的問題,一向都是三緘其口。現對着周在思,他倒是沒什麼好隐瞞的:“是。”
其實周在思聽到這樣斬釘截鐵的回答,心裡的第一反應是很複雜的。
因為這讓她想到了王襄。
那天晚上,她們三個人聚在一起,酒足飯飽,聊到沒什麼可聊了,就換王襄一個人自說自話,談起了家裡人。
哥哥,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各路大展神通的親戚,最後話一轉,還是回到王悉身上。
不經意間翻來覆去講同一個人其實并不是她的錯,換做了周在思,若是她自己家裡也有這樣一個人,萬衆矚目玉樹臨風,大概跟外人閑話時她字裡行間也要圍着他轉。
王襄說,爺爺奶奶最愛王悉了,特别是爺爺,家裡的這些小輩他從未假以辭色,有的甚至正眼都不瞧一下,但唯獨見了王悉,嘴上總是要罵一罵的。
老一輩人眼裡,打是親罵是愛,小輩越是成器,越是罵的厲害。
後來林霏霏不知是問了句什麼,王襄就像是忽然被戳了心事一樣,聲音逐漸變得顫抖,頭也偏了偏,不叫人看到眼睛。
當時周在思沉浸在打磨雪闆無暇顧及,模糊間聽到王襄說:“爺爺?大概是牽過手......知道我叫什麼的吧,”她笑了一聲,似在調侃,但勉強維持聲調的語氣十分怪異,“反正小時候,奶奶是抱過我一次的。”
“雖然隻有一次。”
周在思聽着,頭沒有立即擡起來去看,因為她知道,此時的王襄面上一定十分斑駁,落一眼都是不禮貌,作為朋友,她們兩人都十分有默契的給她留出了足夠的時間緩和,沒有第一時間去畫蛇添足地安慰,也沒有去用無足輕重的語言雪上加霜。
沉默是最好的修複。
但現在,聽到王悉語氣這樣平淡,一個單音節就透露出了十足底氣,仿佛這種擁有早在出生前就已經融入了骨血。
周在思頓時滋生出了一點陰暗的想法。
為王襄感到難過的同時,她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舒心。
她很卑鄙的希望王悉擁有愛,即便這樣的愛其實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或許他一輩子都看不到,也無法體會到這種痛苦——但這本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他的責任,所以她很自私地替他感到慶幸,慶幸他擁有這樣一份純粹的、排他性極強的愛。
可随着爺爺的去世,這份愛大概也煙消雲散了。
哪怕奶奶還在,這世上仍有一個無盡疼愛他的人,可失去了就是失去,再也不會有同樣一份濃重的,因血緣而無理的愛降臨在王悉身上。
世上美妙絕倫的關心大多都夾帶了目的,因此真實反而有些醜陋。
卻又留不住。每個人此生都有無法掙脫的困境,而如今,他想要拉她入局。
周在思第一次覺得愛情所具有的能量竟是如此巨大,且如此不可捉摸,縱使知道前路輝煌而泥濘,深陷着冷漠,她竟也有了與他攜手的勇氣。
他失去的,她總要替他彌補。
就像他一貫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