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平欣慰地笑了笑,又提點幾句,“到了正院,要是她們說錯講歪了,你不要與人辯駁,隻會得罪人,于你自己無益,更于姑娘無益。你就回來問我,我給你解答。”
她覺着南枝有頭腦,人又虛心好學,便存了一點點私心,想着與她有一份教導的情分。
“自然,也不是要你白白被她們溜了,要是她們過火,你就回來告訴姑娘,教姑娘替你做主。”她絮絮叨叨講了一通,無外乎就是讓南枝不要在外面惹禍,有事兒就跟七姑娘說。
話裡話外離不開七姑娘,倒是讓南枝想起,頭一回見翠平,她态度不冷不熱,直到她救了七姑娘,她态度就熱絡起來,看這樣子,倒是全心全意為七姑娘着想。
“我曉得了。”
*
起了個大早,南枝往正院走去。
松露已經在門口等着她了,還說,“天熱,便亮得快,你晨起可有吃食入腹?”
“吃過了,勞姐姐記挂。”南枝揚起笑臉,手上提着幾盒點心,“我怕姐姐餓,給你們帶了糕點,都是好克化的小點心,也不知姐姐們喜不喜歡。”
“你帶的,我們自然喜歡。”松露說着,把南枝帶到了廂房,“你這些天就在這兒跟着我們看賬本,有甚需要隻管說。”
桌上擺了幾本賬簿,蓮春解釋道:“這是夫人代七姑娘打理的幾間鋪子,我們今日就教你看這個,你也好上手。”
“诶。”
這幾家店鋪盈利都不是很高,最賺銀錢的胭脂鋪子每年也隻有兩百兩進賬,這倒是奇了怪了。
尋常人看不出甚麼,可南枝雖然沒有經驗,但聽得多,也明白胭脂鋪很賺錢,尤其是趙家開的胭脂鋪很有名氣,帶動的利益不知多少。
南枝越算越覺得不對,她不動聲色地指着一個數額問道:“松露姐姐,這兒寫着四月初三進賬二十六兩,可四月初一到初六不都是祭祀掃墓的時候麼,應當閉店,怎麼也有人買胭脂水粉?”
松露看了蓮春一眼,旋即找到了理由,“你不懂,這店裡有些老客,不必親自去店裡買,都是打發了奴仆去支一聲,回頭咱們店的小二就會跑腿送過去,故而也有進賬,隻是不多。”
“原來是這樣,我見識少,得虧問了姐姐們。”南枝垂眼,不再多問,隻是遇見不妥的地方時暗自記下。
學了将近半個時辰,蓮春看南枝喝水,趁機問她,“南枝,你在青竹軒可有甚喜事?其他人好相處麼?”
“進了去,還在學藝中呢,姐姐們端看就我一個人學看賬就知曉了,院子裡别的姐姐都有風範,我卻差遠了,不敢比。”
蓮春撇了撇嘴,這話聽着字多,說了跟沒說一樣,她問的兩個問題,一個都沒答。
但也不能說沒答,隻是似是而非,教人揣摩不透,仿佛有兩層意思。
意識到面前這個丫頭有些棘手後,蓮春又換了一種說法,“诶,哪個不是從下面上來的呢?就是要學,時日長了,遲早能得主子賞識。你就說我與松露,都是夫人與陳媽媽一手調教,今兒成了大丫鬟,後院姨娘們都敬着,出入上下也有人問好,豈不美哉。”
“蓮春這話有些不對。”松露卻駁了她,“你漏了一點,南枝可不是從底下一步步上來的,是有功,直接在茶水間當差。這樣好也不好,你瞧瞧,你雖得了一個不錯的差事,可卻還是要到外頭學成一番本事才好立足,需要的時日長啊。”
這話說的青竹軒很不堪似的,難不成青竹軒一個有本事的丫鬟都挑不出來?
談話與吃飯一樣,都要慢,慢慢在腦子裡想好再說,如此不會有錯漏。故而南枝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溫溫吞吞地說道:“姐姐們所言有道理,是我自個不足,像我們院裡幾個大姐姐,會的可多了,我時常想,得了姑娘的好,有了今日,我就是拼了這命也要在姑娘身邊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端的是難纏。
松露這回感受與蓮春一樣,這丫頭看起來不大,怎麼像小鬼,鬼精鬼精,又像泥鳅,滑不溜秋不沾手。
“害,說了這樣多,你也餓了,這般,我去叫人送零嘴來,給你甜甜嘴。”蓮春說罷,起身出去了。
不多時,又有小丫頭來喚松露,“夫人教姐姐過去,有事吩咐。”
“你先在這兒等着,我們去去就回。”松露交代,她也不怕南枝亂翻東西,誰會那麼蠢,第一次進門就翻找亦或是偷盜?
隻剩下南枝一個人,剛才進門沒細看,這會兒她打量了一下,這廂房也是四個人住,别說梳妝台上擺放的瓶瓶罐罐有多貴重,單說床簾子都是織錦,瞧着是水綿錦,雖然與蜀錦這些名貴料子無法比,但丫鬟拿來作簾子,可見奢華。
也從側面反應五夫人手裡銀錢不少,連身邊的丫鬟都能過得這般好。
“放這吧。”在聽見聲音時,南枝就轉頭端坐了,蓮春進來,指使一個小丫鬟把兩碟子果子放下,是西瓜與芒果。
“這是外家送來的,趙家惦記夫人,時常教奴仆送新鮮的瓜果來,我們這些丫頭夫人也不曾忘了,瞧,這便是夫人賞的。”
若她沒記錯,青竹軒可沒有日日有鮮瓜果,偶爾會有,這是趙家遺忘了七姑娘,還是正院扣下了?
切好的西瓜整齊擺好,每一塊上邊都插着木簽子,紅彤彤的果肉上還飄着寒氣,南枝捏起一塊,問道:“從水井裡撈的?”
“可不是,最消暑解渴了,當差一天吃上這個,渾身舒坦,比吃綠豆湯還要爽快。”蓮春也吃着,吃相優雅,一點汁水都沒有漏。
她吃着,斜着眼看南枝,卻發覺她捏簽子、擡手、咬等等的舉動都透着一股閑散悠然,仿佛在自個家。
“好吃嗎?”
南枝回她,“甜津津又解渴,多謝姐姐。”
“不用謝,你隻要來就能吃上,多着呢。等會兒你回去,帶兩個回去,我記着你還有個姐姐是不是?教她也嘗嘗,這大熱天的,一口爽快能讓她當差舒暢許多。”蓮春說,不等南枝開口便嗔道:“可不許拒絕,我都吩咐人裝好了,等會兒讓紫珠幫你提回去,不麻煩。”
“那我下回來,給姐姐帶些頭花,是京城時興的珠花,好看着呢。”送胭脂水粉不太好,要是她用了過敏反倒成仇人,還給了人家把柄。
“好。”蓮春應道,同時心裡在想松露怎的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唱白臉紅臉可唱不下去。
想着松露的同時,又愁思自己,蓮春苦惱起來,揪着帕子思量。
南枝看在眼裡,心說蓮春也有心事,隻是不知是何事。
*
“夫人,松露來了。”
“如何?”圓桌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金貴玩意,舶來品尤其多,甚麼寶石、擺件、畫,五夫人司空見慣,隻懶懶地挑着,問了松露還不止,還與陳媽媽說着把這些送到哪裡。
“回夫人的話,她不好糊弄,在青竹軒沒有遭人欺負,又對金銀不感興趣,奴婢想着,唯有慢慢來。”松露說,按照慣行,一般先挑起她們内心的不滿,不用花費分毫便能策反她們。
如果不行,便以利誘之,流水似的的首飾、衣裳擺出來,少有人不動心。不消多費功夫,都會答應。
再不行,誰還沒個親朋好友了?不過這招有效卻也容易鬧出大事,非必要時不能用。
五夫人也明白,興緻缺缺地提醒道:“她還不到九歲,怎麼可能對金子銀飾看都不看?頭飾、耳飾,衣裳、布料,又或者田地,甚至是賣身契,總有一樣她會有興趣的。”
五房的丫鬟,賣身契都在她手裡,哪怕是姑娘公子院裡的丫鬟小厮,都一樣。
松露心裡一跳,賣身契?說實在話,她見識了恁多背主的丫鬟,都沒有哪個能走到賣身契這一步。
至于需要用家人威逼的,那就更加沒有。
“慢些教她,每一日換着法給她見識,先過個半個月瞧瞧。”五夫人說,松露應“是”,福身退下了。
邊往外走邊走神,松露想,若先前把那秋扇還有翠平也一并誘了,這會子就不用花心思在南枝身上。吳媽媽與茯苓倒了,沒人能壞七姑娘,隻一個流雲,多少不夠用。
“夫人,這個海船可真精緻,您看看,通體寶石制成,放屋裡定好看。前兒公子院裡不是碎了瓶子麼,正巧換上這個,他準高興。”陳媽媽開口,哄的五夫人笑了。
“那便送去,還有這幾樣,一并給他。至于這些首飾,送去明月閣,這尊菩薩像,尋個上好的盒子裝好,我等下親自給老夫人送去。”提起兒女,五夫人眼裡滿是溫柔細膩的光,“還有,每日瓜果不要漏了,福壽堂,大房,公子姑娘們院裡也要,不拘是哪房的。七姑娘身子弱,不适宜吃涼,這果子便十天送一次就夠了。”
“是。”陳媽媽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