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嘈雜聲停了,窗紙上流連的身影也沒了。
雪或隐與胥九欲兩人各自穿着婚服,像是真的新婚夫婦一樣,在黑夜到來的時候被關在同一房間内。
可惜的是,他們不是真的新人。
正事很少,再怎麼說也說不滿一個夜晚,這之後,兩人對着沉默。
看如今的情形,不能闖出去,不能動用法力,他們似乎隻有等待,等待下一秒未知的事情。
突然就剩他們兩個人了,之前有公霖兒在身邊,雪或隐尚且有個安慰人心的借口 。可如今夜色昏暗,兩人對站……
雪或隐心中染上幾分煩躁,剛一擡頭就和胥九欲對上了視線。兩人均像是被燙到了,有些慌張地移開了視線。
雪或隐抿了唇,正要說些什麼,就聽胥九欲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坐下吧,休息會兒也好。”
其實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住在一個房屋中,但這卻是他們第一次穿着大紅喜服在一個房屋。
喜服總是不一樣的,尤其是對面站的是胥九欲。
雪或隐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感受,煩躁,也有一些慌亂。
胥九欲的話并不能讓她感到自在,但這樣站着的确有些傻,于是她沒說話,沉默着按着胥九欲說的話坐下了。
胥九欲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環繞了一圈周圍,發現除了那個圓桌前的幾把凳子,就剩下一張鋪滿桂圓花生的大紅床鋪可以坐。
那大紅床鋪似是燙到了胥九欲的眼,他隻匆匆看了一眼就趕緊躲過了。
垂頭看自己的衣袖,發現自己衣袖如今也是紅色的,他心中一驚,又擡頭去看周圍,發現這房間内部到處都是紅色的,胥九欲被紅色閃得腦袋有些暈。
在這特殊的環境中,胥九欲竟然有一種膽怯的感覺,他有些不敢坐在雪或隐身邊。
但他看向雪或隐,就發現對方也在看他,眼神疑惑,胥九欲頓了下,大踏步也坐在了凳子上,不過離雪或隐八丈遠,伸開胳膊碰都碰不到。
“……”
他這動作倒是讓雪或隐沒那麼緊張了,擡眼看了胥九欲一眼。
其實胥九欲非常适合紅色,紅色顯得他模樣妖豔,雖他如今的面容不是他本身的,但這身紅色喜服讓雪或隐想到胥九欲平時的模樣。
巫山胥九欲最喜歡穿紅衣,和他在洞庭時候穿衣風格完全反着來。
一襲紅衣,卷發半攏,殺人的時候将綁發的紅色發帶接下攏在眼前,不看自己殺戮的場面,似乎這樣就沒有動手。
雪或隐每次看到時候心中都會湧上一個詞,那個詞叫“自欺欺人”。
明明都選擇走了這條路,卻還不能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遮蓋住,視為不見,自己就會安心。
雪或隐不覺得這是好事,修士該修的就是心安理得,不為自己所行的路感到困惑,坦然面對一切。錯誤也好,正确也罷,既然已經選擇了走這條萬古長夜之路,就該瞄準最終的目标,不為半程而疑惑。
但胥九欲總是心軟。
但也是因為胥九欲的心軟,他們之前才會有關聯。
雖然不可置信,但胥九欲在洞庭的時候,連一隻雞都沒殺過,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直到當胥九欲被趕出洞庭,自己的父母死後,他手上才染上真正的血腥。
換句話說,是洞庭改變了胥九欲的一生。
雪或隐和他不同,雪或隐在來到青城山之前手上就有了鮮血,直到得到太霄真人承認,自己的天賦被人發掘,她手上才再不染血腥。和胥九欲完全是反着來的。
如今和胥九欲坐在一張桌子上,兩人坐在離對上最遠的位置,這讓雪或隐想到兩人的從前,——之前,他們也是這樣。
在人間的小院裡,在一間簡陋甚至是貧苦的茅草屋内,在一張四方木桌前,一個坐在這邊,一個坐在那邊,中間放着盛滿涼白開的茶壺,和如今這場面一模一樣。
想到之前,雪或隐的眼神發生了改變,胥九欲似是也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怔愣。
他們真的很久沒有像這樣,就他們兩個人,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用管,就靜靜地坐在那裡,享受着無聊單調的日子。
即便相對而坐一句話不說,那也是輕松惬意的。不像這十幾年來,每次見面……
雪或隐吸了一口氣,将心中雜念抛去,不再細想。
黑夜甯靜,燭台昏黃,燭光搖曳,兩人的影子在地面被拉長。兩人對坐着,一聲不響。
……他們都在等待幻境中發生的下一幕。
胥九欲在心中對自己道,他們如今就應該等待,不應該多說,多說多錯,他不該和雪或隐多聊。
胥九欲如今是蓬萊少主郁祯,來青城山是有事情要做。
郁祯和雪或隐之間沒多少故事,也沒那麼多閑話可說。
但……胥九欲轉過視線看向雪或隐,他和雪或隐很久都未見過了,更何況,她不久後又要和李玉乾結契。
距上一次見面,已有了一年多的時光,在此期間,他們甚至都沒有通過信。
雪或隐需要他的次數越來越少,在她慢慢高升的路上,他也已經越發幫不上她什麼忙了。她已經快要接近她的目标,也沒多少人能夠阻擋她的腳步。
換句話說,她可能再也不需要他了。
胥九欲心中泛上一絲苦澀,他雖然早就料到最終的結果,但如今越來越接近最後的陌路,他卻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他知道如今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但他借着昏暗的燈光看到雪或隐那張隐藏在陰影中的臉,猶豫幾遍,心中幾番掙紮,又對自己說:還有這麼好的機會嗎?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就永遠問不出口了。
“我聽說,你和……你快要定親了。”
他說這話故意裝的輕松,像是随便聊聊,但是話語剛落,他自己就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喉結翻滾。
雪或隐頓住了,擡頭看向胥九欲,眼中不知是什麼情緒。
其實她有猜過為什麼胥九欲會來到青城山,也猜過會是這個原因。但他在這之前表現的一直很正常,雪或隐說實話是松了口氣的,沒想到,這氣松的卻有些早了。
他還是問了。
胥九欲僵了片刻,他能感受到雪或隐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心髒像是被刺了一下,點點麻麻的疼。
他知道他如今不該說這些話,他想:她如今會如何想他,會認為他還是太意氣用事嗎。還是說,這種事和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