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借了地方，在楊家小院擺了一桌酒菜，院内花香陣陣，清風徐徐，桌上擺滿了珍馐美馔、人間佳釀。

绛女和織女應邀而至，殷夫人笑意盈盈，親自迎上前去，熱情地說道：“二位公主，快請入座。”

兩位公主微微颔首，禮貌回應，在殷夫人的引領下坐在席上。

起初，氣氛稍顯拘謹。

殷夫人端起酒杯，笑着開口：“早就聽瑤姬仙子講過公主在天庭的諸多事，紡織天衣，有功于蒼生。今日有幸相聚，可得好好跟我說說啊。”

绛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淺酌一口：“殷夫人客氣了，不過是些平常瑣事，倒是久聞夫人賢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殷夫人笑意盈盈，親自為兩位公主斟酒倒茶，動作輕柔又不失優雅。

她擡眸看向绛女與織女，目光滿是真誠與好奇：“二位公主久居天庭，那可是充滿傳奇與神秘之地。人間百姓對天庭的故事總是津津樂道，可大多都是道聽途說。我雖身為凡人，也對天庭的種種十分好奇，時常在想，天庭之上的日常究竟是何等模樣，諸位神仙又有着怎樣的趣事？”

绛女聽聞殷夫人的話，臉上雖挂着禮貌的微笑，但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她輕輕轉動着手中的杯子，稍作思忖後，才緩緩開口：“天庭之事，規矩繁多，有些确實不便随意外傳。殷夫人既有興趣，我也隻能略說一二，還望夫人莫要見怪。”她的話語條理清晰，卻又有所保留，每一個字都經過斟酌，顯然不想透露過多關鍵信息。

殷夫人笑容不變，轉而夾起一筷子精緻小菜放到織女面前的碟中，接着道：“就說神位吧，人間傳言衆多，可我實在分不清真假。公主們能否為我講講，天庭神位的冊封、職責，還有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兒？也讓我能多了解些天庭的門道，往後與人說起，也算長了見識。”這一番話說得自然又懇切，瞬間勾起了織女的談興。

織女眨了眨眼睛，“冊封神位，這講究可多了，不僅要看修為，還得看功績……”

殷夫人一邊認真傾聽，一邊适時地提問、點頭，時不時分享一些人間的奇聞轶事、兒女情長，引得織女笑語連連。

說到精彩處，殷夫人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地講述着，绛女也聽得入神，不時發出驚歎。

不知不覺間，三人的距離拉近，氣氛愈發融洽，殷夫人本就是豁達健談之人，不過一時三刻便與绛女、織女熟悉起來。

瑤姬坐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靜靜地看着殷夫人與绛女、織女交談。她的眼神柔和而溫潤，像是一汪平靜的湖水，不起波瀾卻又洞悉一切。

當殷夫人抛出問題時，瑤姬微微側頭，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掃過，眼中閃過一絲饒有興緻的光芒。绛女謹慎作答時，瑤姬輕輕點頭，似是理解她的顧慮。織女手舞足蹈、毫無保留地分享時，瑤姬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那笑容裡帶着幾分寵溺。

她端起杯子，輕抿一口茶，動作優雅而舒緩，茶的清香在口中散開，她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惬意。放下茶杯後，她又不緊不慢地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細細品味，偶爾擡眸，目光再次落在交談的三人身上，那淡笑始終挂在嘴角，像是在享受這場充滿趣味的聚會，又像是在回憶自己曾經在天庭的時光。

殷夫人的臉上洋溢着溫暖的笑容，興緻勃勃地分享着家庭瑣事：“說起我那夫君李靖，平日裡看着嚴肅，實則心細如發，對家裡的事兒比我上心了，吒兒的衣服玩具都是他整理。金吒和木吒在外修行，懂事又努力，每次回來都讓我們省心不少，讓兩位公主見笑了，實在是養兒不易，怕他們不出息，才送出去求學。還有哪吒，這孩子雖然調皮，但心地善良，滿肚子的鬼點子，總能給家裡帶來不少歡樂。”

說到這兒，殷夫人目光轉向靜靜坐在一旁的敖丙，眼神裡滿是慈愛：“還有敖丙這孩子，打小就在家與哪吒一起長起來，是自家孩子。他性子沉穩，有禮貌，講道理，生的斯文，還貼心，我啊最喜歡這個兒子。”

敖丙原本聽得認真，冷不丁被殷夫人誇贊，臉上瞬間泛起一陣紅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指不自覺地揪着衣角，猶豫片刻後，趕忙站起身來，聲音略帶羞澀，“嬸娘，您别這麼誇我。”

瑤姬、绛女、織女見狀，都笑了起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敖丙快步走到桌旁，開始幫大家添酒遞茶。他動作娴熟且有條不紊，眼神專注，每一個動作都透着用心，周到得無可挑剔。

繼續靜靜地聽着殷夫人對家人的講述，感受着人間親情所在，绛女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去，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她輕輕轉動手中的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聽着殷夫人話語裡滿溢的溫情，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天帝陛下和王母娘娘的面容。

“殷夫人，聽你說起這些，我……”绛女突然生了傾訴欲，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和妹妹們，自出生起就鮮少感受過父母的關愛。天庭事務繁雜，在我們家裡，一切都以公事為重，規矩森嚴。”她的聲音微微發澀，“小時候，我總盼着能像凡間孩子一樣，在父母懷裡撒嬌，可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

敖丙微微抿唇，原本倒酒的動作停了下來，站在一旁，他的父親也很少有時間與他在一起，最近又在忙着海眼的事情，連桃花水封印之事都未曾分心關注。隻是父親對他的關愛，他是能感受到的。

绛女苦笑着搖頭，“在天庭，親情似乎總是被放在最末位，一切都要為天庭的秩序和威嚴讓步。”她擡起頭，眼中有一絲羨慕，“殷夫人，真羨慕你和家人這般親密無間，能有如此溫暖的家庭時光。”

瑤姬聽着绛女的傾訴，眼中滿是心疼與理解，她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側身靠近绛女，溫柔地說：“天庭的規矩和責任太重，禁止一切欲念，壓得你們都忘了如何享受平凡的溫情。我雖早早下凡，卻也能體會你的無奈。”說着，她擡手輕輕拍了拍绛女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慰。

織女的眼眶微微泛紅，她蹭到绛女身邊，緊緊抱住她：“姐姐，都怪我平時沒心沒肺，沒注意到你的心思。以後咱們姐妹多親近，相互作伴！”說着，她吸了吸鼻子，臉上滿是愧疚與關切。

果然，即便是仙子，也會渴望親情。萬萬年來，這樣的渴望也不曾褪色。

殷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轉為凝重，她伸手握住绛女的手，真誠地說：“沒想到公主尊貴無比，竟有這般心酸。親情不應被忙碌和規矩掩蓋，以後若有煩心事，都能與我說說。”她的眼神中充滿關切，輕輕捏了捏绛女的手，仿佛想把力量傳遞給她。

氣氛陡然變得感傷，绛女聽着衆人暖心的話語，内心防線差點崩塌，那些積壓許久的酸苦如潮水般翻湧，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般，最終隻是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情緒，端起酒杯仰頭灌下。

一杯又一杯，酒液順着喉嚨流下，她的臉頰漸漸泛起紅暈，眼神也開始變得迷離。

殷夫人看着她這般模樣，眉頭緊緊皺起，眼中滿是擔憂，卻又不知從何勸起。

織女在一旁急得不行，她從沒見過姐姐這副模樣，心中又慌又亂。想開口勸阻，可望着绛女那決絕喝酒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手足無措地搓着手，眼神慌亂地四處張望，突然想到了瑤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忙向瑤姬投去求助的目光，眼中滿是期許，小聲說道：“姑姑，你快勸勸我大姐吧。”

瑤姬接收到織女的眼神，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起身走到绛女身邊，伸手按住她繼續舉杯的手，聲音溫柔且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量：“好孩子，别喝了。心裡有苦，說出來，我們都在呢。”

绛女又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思緒也飄向了被塵封的往昔。她想起無數次，天帝王母一道指令，她就得匆匆趕到跟前，無論正在做什麼，都得放下。待事情辦完，若有誇贊，那也是轉瞬即逝；若出了差錯，換來的便是嚴厲斥責。所謂绛女早早便能獨當一面，又有何用呢，可曾得父母一個青眼嗎？！

在天庭，她們姐妹仿佛隻是一個工具。編織雲霞天衣，那是她們日複一日的任務。沒日沒夜地勞作，雙手被雲霧罡風磨得生疼，每一片雲霞，每一縷色彩，都是她們的心血。可當漫天絢麗的雲霞引得衆神贊歎時，卻無人提及她們的功勞，天帝更是連一句嘉獎都吝啬給予，隻是執着于讓她們姐妹積攢功德，以後好封神，去鎮守那枯燥的欲界。

可她們是否願意，沒人在意。

反觀天帝麾下的那些大将，打了勝仗便有豐厚賞賜，封地、寶物、贊譽紛至沓來。他們的功績被反複宣揚，地位也日益尊崇。

而自己姐妹呢？哪怕将雲霞天衣編織得再精美絕倫，也不過是理所當然，功德加身又如何，還不是要去那欲界。

她們是否辛苦，無人關心。

想到這兒，绛女的眼眶微微泛紅，心中湧起無盡的委屈和不甘。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進一處牢籠，這是何等無望啊……

她仰頭又想喝酒，卻發現酒壺已空，手無力地垂落，嘴裡喃喃道：“姑姑，你說我們在他們眼中，到底是什麼……”

門外突然傳來喧鬧，“牡丹，我的事不要你管。我是誰，我是天庭七公主不假，可我也是巧女，我也是人，我也有心。誰好誰壞，我看的透，我分得清。”

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