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異變看起來更像是吞噬,魯木生看起來十分痛苦,他伏在地上喘着粗氣。
他看到白星臨朝他走來,原本倒在地上的他掙紮着蜷縮起來,他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擋住自己的臉,試圖遮擋可怖的身軀,他拼命祈禱着快點恢複正常,不要讓白星臨看到他這個模樣……然而那一天的奇迹在此時并沒有再次發生。
“不要再過來了!”魯木生聲嘶力竭地制止打算用風刃劈開牢籠枷鎖的白星臨。
聽到這痛苦的喊聲,白星臨手中的動作一頓,忽然明白了什麼,便拉着郁九霄一同後退了半步,低聲說道:“好的,魯大叔,你看看我,我就這樣跟你說話,可以嗎?”
魯木生挪動着身子,背對着他們,啞着聲音說道:“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你快走吧!”
好不容易通過追蹤術追到這裡來,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白星臨急切地說道:“你送來的配方,我們已經拿到了,茯苓藥師已經在制作解藥,你跟我們一起走,喝下解藥你就會沒事的。”
魯木生沉默了一瞬,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拿到了就好,拿到了就好!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不用管我了。”
白星臨聽後恨不得把對方打暈直接帶回去。
不等他開口,魯木生的聲音再度響起:“孩子,真的不用管我了,我早在三十年前被選為試驗體的時候就應該死去的。”
“什麼意思?”白星臨愕然。
三十年前的試驗體……尋常人在那個靈藥配方下根本不可能活那麼久。一旁的郁九霄注視着魯木生的背影,開口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給我們講講。”
“這是我最近才想起來的事情。三十年前,瀛洲城爆發了一次大規模的瘟疫,全城百姓死了一大半。死了那麼多人,結果那隻是一場試驗而已。我在那一次試驗中僥幸活了下來,但一直處于昏迷狀态,直到兩年前才醒過來。醒來後,我被他們安排住在黑山街的一個小房子裡,我隻記得我是個木匠,我似乎就是住在這麼一個房子裡的。可是已經三十年沒有碰過木匠活的人,技藝早就生疏了,接不到活的我隻好到就近的濟安所找了份糊口的工作。多虧我選擇了濟安所,那裡頻繁出現前來尋求救助的試驗體——當然,他們以為自己隻是個病人,我每天看着他們,三十年前的事情就一點點重新回到我的腦子裡。”
“我想起來我是甲一号試驗體,我在黑山街的那個家早就在三十年前被他們用一把火燒掉了!燒得幹幹淨淨!”
“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都聽到了。他們竊取了神之血,想吸收神的力量獲得永生,但術師隻吸收了一滴血就爆體而亡。所以他們要用我們做試藥的,不斷地改良配方。”
“偏偏我沒有死,我活下來了,所以我的血也被抽走了。每一次,我都看到曲修賢那個惡鬼般的人,他用那種看着一個完美作品的眼神看我。可惜的是,他并沒能讓其他人跟我一樣,在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後仍然像個人一樣活着。”
“但我很快也不會再像人了,錯誤的開始,隻會有錯誤的結局。”
魯木生喃喃地訴說完這一切,他忽然從胸口處摸出一塊吊墜,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這塊形如淚滴的吊墜陪伴了他很久,他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早已逝去的父母、慘死的妻女。
他的身體持續發生着異變,痛楚侵蝕着他的神智,他快撐不下去了,便掙紮着把吊墜扯下,遞給白星臨。
他始終低着頭,他仍在害怕着吓到白星臨。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右手也變異了,吊墜靜靜躺在那紫黑的掌心上。
“這是我小時候跟着父親進山砍木材的時候撿到的。它原本是一枚大約一指長的烏黑甲片,我們撿到它的那一晚,在森林裡過得非常安全,沒有野獸敢靠近。父親認為這甲片有神奇的守護之力,于是就把它打磨成吊墜,給當時年幼體弱的我佩戴。這甲片我從未離身,每次被注射了新藥,我都能感覺到它在幫忙抵抗着異變。”
“你收着它吧,我已經,用不上它了。希望它能守護你。”
白星臨将魯木生攤開的掌心攏住,輕輕推了回去,“我不用,你留着,你會好起來的。魯大叔,跟我們走吧。我們現在就送你回濟安所。”
魯木生固執地伸着手,“不,你收下它,這次我一定要保護好你。你好不容易長大了。”
忽然,牢籠裡的試驗體們發出了更加激烈的嚎叫。
魯木生直接把吊墜往白星臨身上一塞,“快走吧!我沒有時間了。”
郁九霄拉起蹲在牢籠前的白星臨,低聲道:“走吧,他的确已經沒有時間了。”
“不是這樣的!沒有時間,可以争取啊!我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就放棄呢!我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嗎?”白星臨氣急了,他氣那城主視人命如蝼蟻随意踐踏,氣魯木生平白遭受那麼多苦難,氣自己勸不動魯木生離開。
魯木生長歎一聲,他摩挲着站起來,艱難地向前,靠在牢籠的栅欄上,輕輕說道:“已經争取了,所以我才能再見到你不是嗎?我的洛芙。”
白星臨握緊了手裡的吊墜,“我不是……”
“除了我的洛芙,誰還會記得那隻小木鳥呢。”魯木生笑了,他臉上的腐肉撲簌簌地往下掉落。
“去吧,我的時間早就該停止了。”魯木生說完便轉身朝他早就磨得尖利的木刺處沖去。
他選擇在他仍然為人的那一刻體面地結束自己的時間。
白星臨的淚水無聲滾落,他原本以為自己隻是遊曆這個世界的路人甲玩家,拿着懸賞令的他隻要好好完成自己的主線任務就可以了,隻需要冷靜地旁觀他人的命運,讓一切該發生的發生,該結束的結束。
但不是,每個人的命運都像一條小溪,終将彙入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