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禮眼中暗光閃爍,他不是不知,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行冠禮後,祖母出面到寺中将他接回裴府,偶聽府中下人嚼舌根說,小時候他将一母同胞的胞弟推入池中險些淹死,害得母親也大病了一場,那之後他便被送入寺中,而院中的池塘也被填了。
盡管裴晏禮對這一切毫無印象,可他也不願深究,在寺中的這些年是祖母每逢節日都會來陪他同住,新年的時候,哪怕是父親好不容易歸家的時日,祖母依舊會風雨無阻地來寺裡,所以哪怕名聲不好,廟裡也沒人會欺負他。
那時候他個子小,每每到了這種時候就站在寺門處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一雙逐漸蒼老的手牽住他。
“祖母是想趕我走。”裴晏禮雖是問,語氣卻十分肯定。
不是埋怨,而是無奈。
“定國公深受陛下信任,且不與龐氏有過多牽扯,柳家小姐性情直爽,定是與你相處得來。”
他不語,卻知道祖母還有一句話沒說,柳氏一門武将,定是護得住他。他不知為何自己思念了十幾年的家卻是祖母眼中的豺狼虎豹。
“明日一早去向你母親請安,讓她替你給國公府遞婚帖吧。”
“可……”裴晏禮不打算隐瞞,“我今天已經拒絕過柳小姐了。”
祖母的表情輕松起來:“放心便好,定國公方才已經修書一封,盼我們早日入府詳談。”她知這門婚事慎儀并無太多情願,可是夫妻之情本就是相處出來的,祖母似不願多言,“你且回去吧,我乏了。”
“是。”
也許是折騰一天累了,還沒等入夜,柳芙蓉便早早歇下了,奈何前世夢境纏繞逼出了一身熱汗。
……
東隅暖閣,紅燭搖暈,柳芙蓉卧于珠紗簾帳中卻流盡了辛酸淚,她知道這後宮中人人都想得了皇帝的恩賜住進這裡,可誰又知道滿面繁榮的内裡盡是囚禁與無邊無際的寂寥。
靈雀急的眼淚一直掉:“順安公公,求您給娘娘找個大夫吧!這樣燒下去人會出問題的!”
順安跪在床前,似是狠了心,磕了個響頭:“娘娘,恕奴才僭越!”他轉身往殿外走去,柳芙蓉看着簾帳外的身影,似想阻止:“不準去……”
也許是洩了力氣,話也說不出來了,靈雀撲通跪下來,一個勁地喚她,試圖讓她保持清醒。
那一晚,柳芙蓉竟見到了亡故的母親。
都說,人生是母親帶來的,死的時候也會由母親接走,她想也許自己真的命數将盡了。
可是跟母親走着走着,卻被松開了手,一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似乎是在輕聲喚她。
“娘娘,喝藥。”她被人摟在懷裡,可卻咽不下去,藥苦,卻苦不過她一心求死的命。
待看清眼前人是誰,似是覺得難堪,柳芙蓉幾乎用盡全身了力氣将裴晏禮手中的藥碗打翻。
“順安,順安!”
“奴才在。”
“請左相大人出去。”
“這……”
“出去!”
她顫抖的聲音夾雜着淚水,昨日在殿上,父兄甯願舍棄一身戰功也要換得自己出宮,可惜誰都沒算準皇帝竟然将通敵叛國的罪名扣在了楚家頭上。
明明是忠君報國的良将,她怎會眼睜睜看着他們為了自己死在這宮闱争鬥中。
她知劉睿是故意讓人把她帶到屏風後的,因為前段時間她拒絕了他一個難以接受的要求。
柳芙蓉抽出屏風旁的那把先帝禦賜寶劍,一刀帶着憤恨,帶着不甘,也帶着妥協,将那屏風劈成兩半。
驚得劉睿身邊那老太監尖着嗓子喊救駕,唯有劉睿帶着戲谑的表情,絲毫不慌。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柳芙蓉走去:“蓉兒,你是想殺朕嗎!”他一揮手,一隊護衛闖進,幾十把弓箭對準柳靖川和楚霄,空氣凝結起來,直到她手中的劍應聲落地。
可劉睿并未将人撤下,裴晏禮出列上奏:“陛下,此時群臣在殿外集結正待上朝,若此時因為這份不清不楚的信件就定罪處死兩位将軍,恐不足以服衆。”
“朕給過他們機會了!隻要柳芙珩休了楚璎風風光光迎娶外藩公主就行!為何你們都要逼朕!”
真是瘋了!真是瘋了!他到底要怎樣?柳芙蓉紅了眼眶,她被他一台紅轎擡進了宮還不夠,現在還要逼得兄嫂和離!
帝性猜忌,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柳芙蓉跪下,俯首,聲音冷得出奇:“求陛下收回成命,妾願換還楚家一個調查真相的機會,也請陛下放過兄長。”
“蓉兒!”柳芙珩剛想起身,就被架在脖子上的雙刀逼了回去。
劉睿臉色一轉,單膝跪地扶起柳芙蓉,眼中全是希冀:“蓉妃,當真願意?”
“願意。”
“陛下!”裴晏禮跪地呵斥,卻改不了他的主意。
“裴相,替朕傳口谕,柳、楚二氏忠勇,遭讒言蒙冤。今賜兩家永結秦晉,賞黃金百兩、良田百畝,望世代交好,再建功勳!”
“陛下!”
劉睿沒了耐心:“左相!是要抗旨嗎!”
柳芙蓉自嘲一笑,幫他解圍:“妾,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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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禮将她身子靠在床欄上,也不惱,叫靈雀和順安退下後自己蹲下将碎片收拾好,又叫人重新端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