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祝雲栖來到星尚集團總部B棟大樓,擡頭往上看,隻有頂層和二十三樓的窗戶還亮着燈。安保機器人盡職盡責地巡邏。
一樓是公共區域,随便誰都可以進,二樓及以上是員工辦公區,想要進入就要驗證身份了。
五分鐘前,祝雲栖給時黎發了信息,告訴時黎她到了。
時黎回複的很快,說馬上下來。
電梯閃爍了一下,示數顯示“1”,Omega邊通話邊從電梯裡走出來。
時黎沖祝雲栖笑了一下,話沒有停。
“手肘部位不要用這麼硬的材料,用硬度在五左右的就可以了。我們在詳細圖上已經将推薦材質标注的很清楚。”
“和控制單元鍊接的重點在關節,和人體關節一模一樣的位置,肌肉隻是輔助動作,不要将關鍵鍊接點放在肌肉上。”
“對,看起來不能太瘦,否則會讓使用者沒有安全感,至少從外觀上看起來讓使用者覺得機器人的BMI在十八到二十二之間。”
……
“不用道歉。有問題随時聯系。”
時黎終止了通話。她對祝雲栖彎了彎眼睛,“抱歉,工廠生産線在組裝機器人時臨時出了點變故,設計部需要全程跟進直到問題解決。”
時黎今天穿了藏藍色的休閑西裝套裙。她本身就白,藏藍色又是格外顯白的顔色,燈光下,她的皮膚好像白到反光。
頭發用一個毛茸茸的大夾子夾起。因為發量多,不得不用最大号的夾子,顯得她整個人都變小了一圈。頭發是随手抓上去的,有些亂,幾縷調皮的頭發沒有被梳理進夾子,像小草一樣在頭頂七扭八歪的支棱着。
口紅顔色淡了,露出唇原本的淺粉色。臉上也多了幾分遮不住的疲憊。
前兩次見時黎,她都是一副精緻完美的打扮。小高跟,臉上化着得體的淡妝,頭發理的一絲不苟,項鍊、耳環、腰帶等配飾和衣服搭配的相得益彰。就連去醫院,打針痛到流淚,那份精緻也不曾消減。
她像一隻時刻保持完美外型的娃娃。在連續十二小時的工作之後,娃娃終于露出自己疲憊脆弱的那一面。
盡管隻是從頭發和口紅上露出了一點點,祝雲栖卻覺得自己突然窺見了時黎的另一面。更有活人感的那面。
這樣的時黎才是像是會哭到連說話都甕聲甕氣的。
時黎領祝雲栖進去。
“這裡簽合同不方便,我帶你去我辦公室吧。辦公室裡隻有我。”
“好。其他人呢?不是說生産線出問題了?”
時黎揉着疲憊的眉眼,在電梯上行時進行短暫的休息。
“隻是小問題,一個人就能解決,時間線拉的長一點而已。我是負責人,由我跟進比較好。生産線換了新的負責人,他是剛從采礦機器人生産部門調過來的,對家用機器人不太熟悉,設置錯了幾個連接點的參數。好在發現及時。”
她有點想申請特殊情況居家辦公了。剛入職時,集團說一些保密性較低的加班工作可以在家進行,隻需要申請相關的網絡通道即可。時黎一直沒有申請,一方面她想督促自己提高工作效率,盡量不加班;另一方面,她有個奇怪的念頭,家裡不是工作的地方。把工作帶到家裡好像就會把家的氛圍污染掉一樣。
随着年齡的增長,時黎原先的想法開始動搖。
電梯停在二十三層。一整層都是設計部的地盤,時黎的二組在占據了二十三層的東南部分。
時黎指了一個空工位給祝雲栖:“我組員的位子,你先坐,我給你倒杯喝的。果汁,茶,碳酸飲料,咖啡,礦泉水——你要喝哪個?”
祝雲栖一向不挑吃喝,也沒有特别偏愛的食物和飲料。于是将選擇權交給時黎:“和你一樣。”
“那我來做決定了。”
時黎到隔壁茶水間,不一會兒端了兩杯加了冰的檸檬水回來。
色彩明亮的新鮮檸檬片漂浮在水中,給枯燥的加班時間帶來些許的清爽。碎掉的果粒在杯中沉浮,如同到了春天就會飄起的柳絮。
時黎手腕上多了一串藍碧玺材質的手鍊。應當是和溫月的情侶款。
祝雲栖問:“你的身體還好嗎?”
她記得季醫生叮囑過時黎不要勞累,不要情緒化,最好是能多多休息。
可時黎現在又是替星尚集團加班,又是費勁心思和溫月修補關系,相當于打了兩份工。
祝雲栖怕她身體吃不消。萬一事情沒辦成先累出病來,對雙方來說都是得不償失。
作為甲方,祝雲栖認為自己有必要多多關注乙方的身心健康。
“還不錯。”
時黎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她眼裡,這不過是一句客套,多出現于半生不熟的關系裡。
盡管她的實際情況并不好,甚至可以說的上是糟糕。
這些天她難以入眠,食欲不振,既要應付工作,又要絞盡腦汁地應付溫月,還要思前想後地向祝十億彙報進展——她把祝雲栖的備注改成了“祝十億”,以此提醒自己認真對待這份工作。
後頸時時刻刻貼着抑制貼,吃不下東西就用營養劑來維持身體運轉。
時黎很想說,我不好,我一點也不舒服,我難受的要挂了。
可是客套的問題需要客套的答複。
“還不錯”就是一個适用于百分之九十的客套問題的答案。